敏楠 │ 哭Je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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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Jerry
作者：敏楠
（所有发表于本公众号的敏楠的文章均经作者授权）

早晨10点多，实验处于中间阶段，先生电话过来，上班时间打电话很少有的。起身赶紧接了电话，先生声音嘶哑地说: 有个坏消息。。。。。

我顿时感觉脑子空白， 心跳骤停， 不知道也不敢想先生会说什么。先生顿了一下，说: Jerry 走了。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Jerry去纽约了，因为最近Jerry 刚在纽约买了房，准备退休后搬过去。接着明白先生的意思了，我一下子大叫起来: 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的事情?

先生说昨天晚上的事情， 刚才大内科主任过来召开紧急会议，告诉大家的。具体细节尚不得知，只是听说下班后出去锻炼身体，回家后冲了个澡，然后对太太说: 我到楼下看电视了。

过了一阵，太太见他还不上楼休息，就打电话给他，不见反应，下楼来，只见半瓶可乐在桌上，手机也在桌上而他躺在沙发上已经没了呼吸，赶紧打了911，又叫了住在一个街区的同科室的医生赶过来，但为时已晚。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模糊了眼镜， 模糊了世界，实验做不下去了。

想不通那个精力旺盛，充满活力的Jerry 怎么说走就走了？

就是这个刚过去的星期一，我装了一饭盒的粽子，让先生交给Jerry，下班回家发现粽子还在包里，先生说今天Jerry没有来上班，他忘了放在冰箱里留给Jerry，就又拿回来了，先生又说: 回头再说吧。

这一回头， 就没了回头。

先生还说: 昨天早晨从他办公室门口过，看他背对着门在写着什么，本想叫他，又怕打搅了他，就走过去了。

这一走，背影就永远定格在那里。

仰天长叹， Jerry, 你走得太快了， 你还不满6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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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rry是先生的科室主任，与其说是上下级关系，不如说是兄弟关系，Jerry对科室的人员都亲如家人。

先生说科室很多人员都在痛哭。科室目前的医生几乎都是Jerry 从各个医院辛苦挖来的，这个破城市，真心想来的，又能呆住的医生真不多，在这个城市Jerry没有孩子，也没有亲戚，他把科室人员当孩子，当兄弟姐妹。

应该说先生也是Jerry挖来的。十多年前，先生做完专家培训，就开始找工作，有一家私人医院对先生情有独钟，接风宴时间就把合同给了先生，先生来美国前在中国做医生，兼教学，研究，临床于一体，先生喜欢教学医院，对单纯的做医生兴趣不大，所以合同放在口袋里一直没有签字。

就在先生去加州参加年会的时候，接到了Jerry的电话，告知想和先生在会上见面。俩人于是约了时间，Jerry对先生非常感兴趣，这次见面算是一个面试，会议结束后，Jerry又给先生发了正式邀请函，让先生到医院面试。面

试效果非常好，但先生性格内向，一直不敢询问结果。

口袋里握着现成的合同，心向往着Jerry的电话，因为Jerry 所在的医院教学， 临床，研究都有，符合先生的预期。

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先生必须签字的最后一天，先生说他已签过字，明天早晨寄走就是。

然而就在那天的晚上8点钟，接到Jerry的电话，Jerry说: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offer，先生坦诚说是的。

Jerry说: 给我五分钟，我再打电话给你。

数分钟后，Jerry电话过来，说给你薪水这个数如何?

先生连连点头，说可以，根本不考虑比签了字的合同上的少许多。后来Jerry对我说，我差一点就错过了你先生，我等他的电话，他却在等我的电话。他还说他那天晚上为了让先生过来，给大内科主任打了电话，为先生要了高一级的薪水。

先生心存感激，为Jerry的知遇之恩。安排了先生，Jerry开始张罗我的工作， 他带我去面试，但是那家实验室实在不缺人。他说安顿好员工家属的事情， 员工才能安心工作。他又去找医院人事处，人事处的人都知道Jerry的脾性， 专管招人工作的Ann对他说我会把Min的履历表发给每一个research 的老板， 瞎猫捉耗子，看Min的 运气了，如何?

结果第二天我就接到四个面试邮件，而我只参加了一个面试就拿到offer，所以不加考虑地放弃了其他三个面试，一个星期后上班。

我知道如果没有Jerry，我也会最终找到工作，但我更知道，如果没有Jerry， 我的路会走得更难更艰辛。

我对Jerry心存感激，更是把Jerry一直当兄长，他和他太太都不太会做饭，我就经常做点吃的让先生带给他，但先生却碍于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坚辞不肯带。

有一次去Jerry家过节，我告诉Jerry为什么先生不愿意给他带吃的原因，Jerry说: 你给我带过来，放在厨房冰箱里，写上我的名字。

我做过几回，次数不多，因为每次去，都被人询问，认识我的还好，不认识的感觉很是难堪。

后来因为我老板没了钱，我离开了Jerry和先生所在的医院，去了另外一家医院，就更少给Jerry带东西了，太不方便了，尤其是疫情以来，进医院很难，又怕疫情感染，就基本上没有再给Jerry拿过任何东西。

我知道Jerry喜欢我的饭食，所以每次去Jerry家的party，不管别人带花，还是 带酒，我都坚持做东西带过去。

疫情前的那个感恩节，Jerry邀请我们去他家过节，我带了香辣虾和小笼包子过去，一并放在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Jerry的哥哥走过来说: Jerry把你带的东西藏到冰箱里了。嫂嫂也过来说: 他们不太吃海鲜的，可是他们喜欢你做的虾。

我大笑，说我回头多做一些。

后来就遇到了疫情，那是最后一次去Jerry家。

泪水又一次浸满眼眶，那情景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天。

Jerry，我愿意多做，可是你能醒过来把它再藏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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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Jerry对先生，对我的帮助都是举手之劳，份内的事，那么对女儿的帮助就可以说是无上崇高之举。

我们一家都受惠于Jerry。刚抵达这个破落城市时，女儿大学刚毕业，那时间女儿情绪低落，有抑郁倾向，对前途感觉渺茫。

Jerry知道后让先生带女儿去医院见他，他腾出几个小时的时间和女儿谈心，交流，鼓励女儿大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女儿被Jerry完全感动，主动拥抱Jerry，趴在Jerry肩上嘤嘤哭泣，向Jerry保证一定会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女儿先是读了生理学硕士，期间，Jerry多次和女儿探讨问题，还将女儿读的教材推荐给科室所有成员，认为每一个医生都应该认真学习生理学。

后来女儿考医学院，Jerry主动发email给女儿，帮助女儿改申请的文章，不辞辛苦，一遍又一遍地改。再后来只要女儿回来，Jerry都会见女儿一面，要女儿讲述当前的学习和生活状况以及遇到的问题等等。

女儿医学院毕业后，报考住院医，Jerry又是主动提出帮女儿改写申请文章。Jerry记忆力惊人，他居然能记住四年前女儿的申请医学院的文章，说某一段跟以前写的太相似，建议取消那一段。

女儿做住院医之前，Jerry又买了一本书，关于如何做好住院医的书给女儿。

Jerry一生无子嗣，他视女儿如自己孩子一般。

Jerry离世的消息，先生都是等女儿开车回家后才打电话告知的。怕女儿情绪失控、开车不能注意力集中。女儿对Jerry感情很深很深。

Jerry，你走得太快了，女儿马上就要完成心脏科专家培训了。她说本来想等过了疫情，带着她的hubby一起去拜访你的。现在一切随风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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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和Jerry工作十余年，经常说Jerry有时候像个大男孩，他会拿着德国餐刀过来，说这个刀锋利，建议大家去买，一会儿又拿了磨刀石过来，说这个最好，有了刀还得有好的磨刀石。

Jerry有着非常年轻的心，家具摆设都是非常现代摩登的，许多年轻fellow说他们即便买得起也做不到用大色块对比摆设家具，没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和品位真的很难将家居做得雅致和大气。

因为摩登，所以就经常更换。

有一次Jerry告诉先生他又买了一套餐厅用桌椅，退下来的还没有想好怎么办? 就对先生说: 你们俩人住那么大房子，能不能借你家地下室一用，放一下桌椅?

先生说: 你不也是俩人住那么大房子吗? 好吧，免费帮你寄存桌椅。那一放就放了好长时间，应该有一年的时间，后来Jerry让人拉走了，捐给了教堂。

Jerry待我们如家人，他的哥哥如果来看他，他也经常邀我们去他家，所以和他哥哥嫂嫂也很熟。

Jerry的哥哥比Jerry大一轮，长兄如父， Jerry的哥哥一直以Jerry为自豪，他说Jerry从小聪慧过人，记忆力惊人，成绩一直遥遥领先，但因为家境贫寒， 掏不起上医学院的费用，所以就参军了，换来费用全免。

Jerry记忆力惊人我是见证过的，每次在他家开party，他迎接每一个到来的人，帮助挂外衣，挂包，party结束，他又帮助每一个人从衣柜里取衣服，取包，他几乎从来没有拿错过，不知道怎么记住的，尤其像我，一年去不了几回，包包又时常更换。先生说工作中，Jerry经常能讲出哪本书哪一页记载的什么，他也很自豪他的记忆力。

Jerry的哥哥还告诉我Jerry医学院毕业后还在西点军校工作了7年，对部队有着特殊的感情。他就是在西点军校认识了他的美丽的意大利裔太太。

Jerry的太太是慢热型，很羞怯，很胆小，对Jerry极为依赖，记得第一次去Jerry家，是Jerry专门为先生和另一个一起工作的人办的party。Jerry招呼着同事，带他们参观室外的小公园，Jerry的太太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家里，神情焦虑的望着窗外远处的Jerry，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招呼客人。离开Jerry，太太什么都做不了。现在Jerry给太太留了最后一句话: 我到楼下看电视了， 就再也没有上来。

Jerry就是太太的天，是她的全世界。Jerry走了，天塌了。

Jerry，你好狠心，留下太太怎么过。

Jerry也是哥哥的天，哥哥说他和Jerry每天都要打电话，哪怕一声嗨，就会安心。

Jerry，你好狠心，你走了，哥哥心都碎了， 你知道吗？心痛， 难以遏制的眼泪又为Jerry的太太和哥哥而流。

Jerry在美国享有 Master of doctor 的医生最高荣誉，Jerry的去世无疑是医学界的重大损失，更是他身边亲人的重大损失。

                 ----  后记  ----

经核实，Dr. Jerry Yee 因心脏病突发殁于2022年6月9日晚，享年62岁。

Dr. Jerry Yee 将会安息于西点军校墓园。

Jerry，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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