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辞职都两年了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昨天约了一朋友在一家肯德基见面。
就看邻座有个小姐姐一直在那儿忙活,又是记笔记、整理材料,又是在朗读自我评价,仔细一听,才发现似乎是在备战考公务员(或者某个事业编),那副压力山大的样子,我在旁边听着都觉得被感染到了。
为了不互相影响,就跟朋友挪了个位置。
重新落座之后,我感叹说现在公务员考试真的越来越卷了,这才几月份,就逼着人这么玩命刷题了。
然后开玩笑,说距离我年龄达到上限还有不到一年,也不知现在开始备战,还能不能搭上末班车。
朋友看了我一眼,说:你不刚辞职出来么?后悔了?想考回来?
我这才惊觉——是哈,我是辞职从体制里出来的,从辞职报告获批到最近这几天,正好是两年了。说来也不算“刚辞职”。
莫名的想起了吴敬梓在《儒林外史》里的那首打油诗:
有人辞官归故里,
有人星夜赶科场。
少年不知愁滋味,
老来方知行路难。
放在此情此景里,倒是显得非常合适。
但说起来,你不觉得这诗很奇怪么?前两句说的是冲入体制和走出体制的不同选择,可后两句却直接跳到“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去了,言外之意是年少轻狂选择不谨慎,老来就有你后悔的了。
那问题就来了,这个后悔到底是对“辞官归故里”还是“星夜赶科场”呢?挤入体制内和冲出体制外,到底哪个值得老来后悔?
这个判断,吴敬梓没有直接下——当然作为一个清朝人,估计他也不敢写的太明白,如果老吴直接号召大家都“辞官归故里”,估计朝廷就要来拿问他“你是何居心”了。
所以走入体制,还是冲出体制,这事孰是孰非,书里是看不来的,每个人都得依照自己的人生体验,老来才能知道哪条路走起来更难。
那就说说我这两年的人生体验吧:
两年前,我们单位的领导在拔笔给我的辞职报告签字之前,曾经停了几秒钟,语重心长的告诫了我几句:小西,你可想清楚了,走出这扇门容易,你想再挤回来可就难了……
从毕业起,在单位干了8年,但我最感激领导的还是这句临别赠言。因为领导这么一说,我顿时有种灾难大片里的主角感——别人都往一个方向冲,我偏偏逆流而上,给镜头一个孤独的背影,感觉还挺帅的。
于是,感觉气氛烘托到这儿了。再不走都对不起这个范儿了。
是的,这年头,任何一个旱涝保收按时发工资的体制内单位,那都是被年轻人争的打破头的存在。公务员和事业编都一年比一年更难考,这意味着我们这些毕业七八年的“老人”在应届大学生面前最大的优势无非年龄——你毕业时就考进来了,就像比别人早一站上了一辆拥挤的地铁,看到后面的人越难上,你就越舍不得下去。虽然车厢里的摩肩接踵、勾心斗角早已把你挤的七菜八荤,你还是会觉得在车上有个位置,几乎可以算是特权了。
我认识不少朋友,纠结的就是这事儿——他们不是喜欢现在的体制内工作,而是担心“下了车”就再也上不去了,越久越不敢走。
而当你真的下决心,挪到车门口,一脚迈出去之后,又至少还有两道“心关”在等着你。
第一重是经济关:
两年前我办辞职手续的时候最后一道是到人事处去填表,告知档案往那里转。
我告诉那哥们:我暂时没有接收单位,裸辞。
那伙计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对我“孰视之”,然后说:你真勇,我来了四五年了,还没见过一个裸辞的。
说实话当时我也挺为经济的事儿犯愁的,毕竟辞职前一年刚买了房,手头只有负债没什么积蓄。我给自己选择的职业——码字挣钱,也超不稳定,天天指着读者打赏过活,听上去就不咋靠谱。
可是,经济这一关,我当时反而还挺有信心过的。
因为我觉得自己还年轻、有点能力有愿意勤奋干活,体制内的本质是个大锅饭。大锅饭意味着如果你是个有一定能力又踏实肯干的人,你其实是在替旁边人浮于事混日子的同僚“担行李”——
是的,你在私企干活,觉得每天给老板打工,受剥削很重。殊不知在体制内亦然,你每天早去晚归,都是在用自己的精力给他人制造一个舒适的养老环境。而且人家还都是你的前辈,有个什么机会名额,都排在你前面。在这种环境中,即便再大度,你心里也难免是会有一点点不平衡,久而久之,就会发展成为传说中机关的“勾心斗角”。
这就是所有体制内单位必然存在复杂“人事问题”的原因所在——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而是这规则就注定了如此。
所以体制是一种消磨人心性的东西,在里面呆久了,你会让自己的眼界变得狭促,这就是体制化最要命的地方。
所以,如果你对自己的能力有点自信,何必这样蹉跎呢?到社会上去,哪怕像我一样做个自由职业,干一天的活儿,就挣一天的钱。
虽然收入是不稳定的,但只要还干得动,从整体收益上说,一定会比在体制内吃大锅饭强得多。
说实话,辞职那一年,我的经济一度真的很紧张,快餐连肯德基都不敢点,开始钟爱起了更便宜的华莱士。
但两年过去了,感谢读者的支持和商务小姐姐妥善运营,这一关好歹过去了。债务还清,有了些积蓄。
作为一个卖自己文章的独立手艺人,虽然各文字平台都越来越凉,大富大贵不能指望了,但好歹没有破产过不下去。我可以规划一些更长久的东西了。
也跟大家预告一下,财政状态改善之后,我的文章会写的更随性一点。之前总有同行朋友问我:小西,为什么你几乎每天都能肝出一稿来,有什么秘诀么?……
能有啥秘诀啊!还不都是穷出来的?
以后倒是不必了。从第三年起,我想写一些更“静”更好的文章,时事评论打算更多移到小号上去,请大家移步过去关注。
之前的文章量与质需要平衡,下一步可以更偏重质了。
当然也不一定了,你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人。有话没话,每天都想写两笔。
总之,经济这一关,我暂时过了,衷心感谢大家。
而第二道坎儿是“身份关”,这一关相较来说更匪夷所思一点。
英国学者阿兰·德波顿写过一本叫《身份的焦虑》的小册子,里面提出过一个判断,说所有人一生其实都会为自己的身份而焦虑和煎熬,而这种焦虑源自于“我们身为个体独自面对这个世界时的恐惧感”。
是的,因为相较于世界而言,个体实在太渺小了,所以我们总希望让自己获得一个“身份”,把自己包裹起来,获得安全感。所以教徒会坚信自己是“上帝的选民”,民族主义者会自吹自己是“伟大的xx族人”,哪怕一个普通的现代人,也会把自己的各种身份印在名片上。以获得一种身份,和绑定在这个身份之上的安全感。
所以人们看身份,有时候会比看金钱还要重,对身份的依恋甚至超过了对银行存款。这是个普遍现象。
比如我是山东人,我们山东人尤其信这个,不是有那么句玩笑话么,拿山东人心目中的不同的身份跟印度种姓作类比,说公务员在山东相当于婆罗门,事业编和央企相当于刹帝利,一般国企、外资、BAT大厂事实吠舍、在私营小企业干活相当于首陀罗,自主创业的人则自然是贱民、不可接触者。
理解了这种对身份的追求,你就能理解为什么现如今“山东考公团”可以横扫江浙沪了——可能在有些省份考生的眼里,公务员只是一个工资比较有保障的工作。但据我观察,在我很多老乡们那里,公务员、事业编更重要的属性,其实是那个身份附加值。有了这层身份做背书 ,过年回家走亲戚,爹妈声音都能高上八度,你说他们考试能不拼么?所以外地学生考公考不过他们,理固其然。
但我这人,可能就属于山东人中的“变异种”,我从小就对身份、头衔这种事特别不感冒。觉得一个傻叉,哪怕名字前面能叠20个头衔,到头来不还是个傻叉么?前苏联的“苏勋宗”勃列日涅夫,全部头衔列出来据说能写满两张A4纸,下葬时光给他抬勋章的苏联将军就有二十多位,但其实没什么用,苏联该在他手里中衰还是中衰了。
所以“身份关”这事儿在我这里反而是最好过的,除了这两年回家要劳父母在亲戚面前多费点口舌解释。我自己几乎从来不觉景。
记得有一次出去蹭会,主办的朋友问我要我的“履历信息”。
我问:那是啥?
他答:就是你目前的工作。
我说:那……你就填‘无业游民’好了。
朋友说:那可不行,我们正规单位,不能请无业游民的。
最后他还是填了“前xxxx首席xx”。
那场会我在那个牌子后面做如针毡,时刻恨不得跳起来把那破牌子拿起来吃掉。
后来这种需要特正式“身份”的会我就都拒绝参加了——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只有身份证,没身份。太讲“身份”的场合,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我知道,这样一来很多门就对我关上了,但没办法,为了保持自由,这也必须的代价。
在中国,尤其是很多体制化比较严重的地方,这种认身份不认人的现象亦然很严重。所以辞公职这事儿,真的特别分环境、分人。
如果你是个特别有“身份依赖”的人,名字前面不“结衔”就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那种。或者如果你生活的环境就需要你有那么一个身份,那你辞职还是要谨慎。我就认识这样的朋友,不是能力不行,出了体制就养不活自己,而是没了一“身份”特别焦虑。我并不推荐有这种性格或待在这种环境中的朋友贸然走出体制。
可如果你是个像我一样不在乎这事儿的人,那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你就是赶紧辞了吧。
“莫愁前途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一个人的名字无法被头衔所照亮,而只会被他的行迹所证明,我坚信这一点。
所以辞职两年了,无论经济还是身份,两道关我暂时都过了,文章虽有遗憾,但总体还算我写我心,活的还挺舒坦的。
现在,若有还在体制的门槛上走与不走观望的朋友问我后悔不,我都回答不后悔。并劝他们早做决断——你要早点按想的方式去活,不然你就要按自己活的方式去想。反正青春就那么几年,真的经不起蹉跎。
这样想着,我回家以后又去翻了翻《儒林外史》,发现吴敬梓其实把他的那个判断暗示到了小说里了:在小说的最后,作者写尽了儒生们在科场里的四处碰壁、丑态百出之后,突然宕开一笔,在小说的结尾描绘了市井中的所谓“四客”——卖字的季遐年、卖纸火筒子的王太、开茶馆的盖宽、做裁缝的荆元。
这四个人,其实也都是读过书的,但缺操持着当时人看来贩夫走卒才干的“鄙业”,可是在作者的笔下,他们却是活的最自在随性,有生命张力的,悠游于琴棋书画之间,比用心科举的士子们随性多了。
因为归根结底,读了书的人,为什么非要去考科举做官,冲进体制内捧铁饭碗呢?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匪夷所思、强迫症的事情。
吴敬梓在小说开头先写了一个元末明初在济南卖画的王冕作为楔子,意思就在这里:元代因为科举制度不完备,读书人反而是相对自由地,而王冕一看到明朝开科取士,给读书人规定了一条唯一的“正途”,就预感到大事不好,“一代文人有厄”,赶紧跑去会稽山隐居了。
人生本有无数选择,而当有人把你的生命路途限定在一条路上的时候,即便那个前途看上去多么光鲜,那也是一种被驯化。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及时离开,总是没错的。
毕竟怎样的人生能不后悔?唯有按着自己的心意而为。
辞去公职两年了,经历了不少破折,过了不少坎,以后一定还有更多惊险。但这一切都值得。
作为一个自由人,我把我的未来交给我的读者,交给这个世界。
是为文
权且以本文,作为辞职两周年的一个纪念与总结吧。
以后只要公众号还在,每年我会写一篇这种回顾文章,讲讲当无业游民两年、三年、四年……的心得。
就像总统给国会的国情咨文一样,我会在这种年度汇报中对我的读者诚实。
目前,虽然也有各种难处,但我真的挺享受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的。
我也希望这篇文章能给更多与我当初一样纠结的朋友以勇气,帮他们勇敢的作出自己的选择。
另外,最近有朋友留言问之前推荐过的贵妃芒链接,这里再给大家发一遍,正是时令好吃的贵妃芒,顺便还给读者朋友们争取了一个优惠活动:
下单贵妃芒4斤标准果(约9-15个)即送1斤,实发5斤!到4月8号结束
我做了一点改版,将合作店铺的链接放在公众号上了,方便大家以后追踪订单,查看物流信息,入口在这里:
如您所见的,两年了,离开体制后,我的这项营生经营的有了一些起色。我会尽力将其一直做下去。
自由从不免费,两年不易,我们再接再厉。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