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 | 人生的意义不是出人头地，而是给正在哭泣的人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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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06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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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徐凡

编辑｜渡十娘

我们总是被教育得太少：

一个普通人如何度过普普通通的人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喜欢看美国那些拯救世界的英雄电影，或者很多强加政治正确价值观的电影，开始喜欢看日本和台湾电影。电影情节看上去索然无味、平淡如水，电影角色都是一个个没有任何远大抱负、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而剧情也都只是他们鸡零狗碎、不值一提的生活。他们毫无成就，就连他们的痛苦和烦恼都平平无奇。但每次看这些电影，都会感到一种迟迟无法散去的、平静的喜悦。

这些重复的主题一再地看，也不觉得厌倦。只是近些年台湾出品的电影似乎没那么多也没那么好了，而日本电影还是源源不绝。尤其是这几年和廖老师一起看了很多很多，直到现在还是乐此不彼！还有一些国家也非常倾向于出品类似风格电影，都是我们的大爱。

前天和廖老师一起看又一部日本电影《线》，剧情开始就设定了男主在小城里一个奶酪工厂上班，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事业成功的人设。但是很快屏幕上出现了男主角参加世界芝士大赛的字幕，廖老师很大声地发出一句哀叹：为什么一定要加上一个最终获得成功的梗？我也疑惑地说，是哦，一点也不像日本电影的风格哦！

当剧情继续发展，却发现果然如我们所愿：直到电影结束，男主也没有获得这个大赛的任何奖项，最高成就也不过是在人生最低潮时将所有失败的芝士搅在一起，却意外获得认可，而成为一个三星米其林餐厅的推荐菜单。

任何一个努力获得成功的人、或者熟知各种成功故事的人都知道，即便走到这一步，离真正的“成功”也还离得十万八千里。

尽管日本电影一直重复地表现普通人的“躺平”人生，但像《线》这样如此直白地表达这种人生观，还是很少见。《线》的男主台词直接说：“人生一定要出人头地吗？”当他的奶酪获得了米其林餐厅的认可时，他只是苦笑“他们喜欢的不过是我的失败而已”。而男主的妻子在生前也无比直白地说过几乎同样的话，一次在现实中、一次在男主的回忆中，她对自己的小女儿说：“人生的意义不是出人头地，而是给正在哭泣的人一个拥抱，给他温暖。”

对于同类风格的日本电影，这种直白有点过于“激烈”了，爱情牵绊也表达得有些用力，却十分符合前段时间一直和廖老师讨论的“成功学”话题，我大放厥词后觉得不过瘾，还写了一大段文字，这次看完《线》又忍不住继续写下去。

讨论这个话题源于上个月我把经典老小说《月亮和六便士》重新捡起来“看”，实际是在骑行路上听书消磨时间的。但听完后，我忍不住对廖老师大发了一通牢骚，说那个年代的经典小说情节真的是太简单粗暴。之前我也用同样语调对廖老师发牢骚批判过《大卫·科波菲尔》和《鲁滨逊漂流记》，前者是灌输“好人必有好报”强上价值的典型，而后者则满满都是大英帝国殖民思想的高调宣扬，简直到了洋洋自得的地步。廖老师说，嗯，马克思也曾这样评论过《鲁滨逊漂流记》。

而我觉得《月亮和六便士》则更离谱，披着高调反对“成功学”、反对金钱世界的外衣，却处处推崇“成功学”的核心，甚至更进一步地，是奢望将物质和精神两手都要抓都要硬、要追求物质和精神的“名利双收”。

我对廖老师大声宣布：这根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嘛！廖老师一副在很认真听我说话的表情，然后说，这个故事是不是只是在映射梵高的生平？我不能同意，继续喋喋不休地表达我对成功学主流价值观的痛心疾首。廖老师不说话，让我觉得自己简直说啥都对。不过我觉得廖老师总是同意我表达的任何观点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大概是，此刻对不对并不重要，人的想法都是会变的，尤其是我，我经常会推翻自己，而且推翻自己的时候一点也不会感到脸红因此，反对我不是白费功夫吗？而且，每次他反对我的时候，我就指责他是新自由主义者，廖老师在这个时候才会反抗：你不要这样贬低人家新自由主义者。

从年少时就知道《月亮和六便士》最有名的一句书评：“人人看见地上的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而如今再看，却让我忿忿不平地感到，让这个故事大获流行的原因，还是因为主人公最后大获了成功。我对廖老师说，最可笑的是，小说还用大量篇幅描述了那些在主人公生前不理解和不重视他的人，都受到了某种惩罚：因为不懂他的画作价值，而错失了“免费”收藏后在他后世获得暴富良机，当然，那些曾对他表达过善意的人们，则都因此大发横财。比如那个给他治疗过麻风病的医生，得到了画家的一幅画作为回报并收藏下来，准备等他女儿出嫁就卖掉这幅画，卖的钱可以给女儿做嫁妆。

前不久也刚刚看过一部讲述一位日本钢琴家生平的纪录片，《藤子海敏的时间》。我没有太多的艺术修养，但我还是觉得藤子海敏弹得真动听。却因此忍不住感慨，她的走红是真的因为她的才华，还是有一半原因是人们对她苦难前半生的同情和后半生的剧情反转？

这便是政治正确的人生观：为了成功，人们需要隐忍努力，便会最终得到好报，就像善良的灰姑娘嫁给了英俊的王子、终于获得成功的人生，给所有曾经嘲笑过灰姑娘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任何一个普通人，大概都无比迷恋这种人生反转的故事吧！将这种“好人终有好报”、“努力必获成功”的信念怎么强化也不为过。尤其是如果这些人同时兼具出世的才华、特立独行的性格、努力向上的精神，更让“好人终有好报”的信念增添上不俗光彩。

这些反转的故事给人生中那些煎熬难的岁月以安慰，就像总是期待一把人生的金钥匙、或者拯救自己于平庸的英雄一定会出现一样。

我们耳熟能详太多名人如何成功、甚至失败的故事，无数的文学作品、或者身边太多的言传身教、以及新闻报道，都告诉我们：无论自己出身如何，无论自己是一块怎样的材料，都应努力挖掘自己的潜能，创造更多的社会价值，从而实现自身价值。

而我们很少被教育：承认自己不是那块料，或者如果不喜欢那样的价值也是正当的，我们也可以理直气壮、没有任何遗憾和愧疚地去欣赏“普通人如何过好自己普普通通的一生”。

不管怎样，即便有一些这样的故事，即便这样故事的主角其实才是世界上90%的绝大多数人。没有那些光彩夺目的成就，也没有深重的苦难，只是平平凡凡、无痛无痒的每一天，即便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也过去了，无足挂齿。这样的故事在文学世界里，却总是边缘得很。

也因此，我们只关心特别成功、或者特别苦难的人。我们既不关心自己作为普通人如何好好地度过这一生，也不甚关心其他普通人如何度过一生吧，这些好像都不过是空气。无处不在，却从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