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河波浪宽”的由来——忆乔羽大师
乔老爷去世了,活到95岁,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年龄!
叫乔老爷词坛泰斗,估计毫无争议,因为几十年来,他为老百姓创作了那么多脍炙人口的歌曲。经久不衰,爷爷唱完了孙子唱,恐怕会世世代代唱下去。想起80年代后半期我因为工作采访过乔羽先生几次,虽然时间不长,却历历在目。尤其得知他近日去世,更勾起回忆。
1987年有一本新成立的杂志“青年艺术家”,他们准备在创刊号上写几位大师级的老艺术家,编辑找到了我。因为那个年代我也给“家庭”、“知音”、“婚姻与家庭”等杂志写稿。他们找上门来,提出让我写一写词坛大师乔羽和和声乐大师张权。张权老师我比较熟悉,采访过她多次,乔羽老师虽然我从小就认识可他不认识我。
那个年代的老艺术家都不设防,先说一个题外话,记得我参与编辑了一本书,用了杨绛先生的一篇文章,后来出版社让我把稿费转给她,其实打听到地址用邮局寄就可以了。但是出于崇拜钱钟书和杨绛的心里也想借机登门拜访一下,看看他们的音容笑貌。打听到地址后,就直接敲开了钱钟书家的门,那正是饭午过后不久,开门的是杨绛大师,她也没有问我是谁介绍的就让我进去了。我把书和稿费给老人家,又掏出一本《围城》想让钱老签名,她慈祥地用商量的口吻说:“他在睡觉,我给你签可以吗?”我说太谢谢了,老人签完后还从桌上拿图章盖上,把我高兴坏了!我也知趣不再打扰高龄老人匆匆离开偷着乐。
见乔羽也是打听到他的电话后,就打电话说准备采访他。老人电话里传来了浓重的山东口音,说你来吧,然后把地址告诉我,还说他家距离多少路公交站近。印象中应该是在东三环劲松附近,那里有一片是文化部的宿舍。到了乔老家,是乔老的夫人开的门。进去以后,乔老非常和蔼的先聊起了一些家常,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不像早年参加革命的抗战干部,我觉得更像乡村的老秀才。他说,你想采访什么你就问吧。对于他的作品和经历我都事先做了功课,我最感兴趣的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我的祖国”的创作过程。
(1988年我在乔羽家采访他)
乔老说,抗美援朝结束不久出了不少文艺作品。电影《上甘岭》中需要一首插曲,当时在中国歌舞团的词作家乔羽接受了这个任务。由于《上甘岭》是一首反映抗美援朝的战斗故事片。乔羽想,与战斗影片相匹配的应该是火药味儿十足的,这样虽然符合影片的格调,但乔羽感到需要改变一下节奏,因为炮声隆隆、浓烟四起,歌声再充满火药味,就太紧了,让观众也得不到一种反差和对比。这种艺术设想在那个年代无疑是超前的。乔羽甚至大胆设想,能不能用一种舒缓的、充满情感的、让每个老百姓都身临其境的方式感染观众。
这个想法无形中让乔羽“作茧自缚”,因为做到这一点太难了!尤其当时他接受写歌任务的时候,影片已经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完成。乔羽提起笔,冥思苦索、苦不堪言,但十几天过去,他不知开了多少次头,撕了多少张稿纸,他一次次地否定了自己。他想,这首歌应该以讴歌祖国为主,而什么能代表祖国?可以代表的太多了,究竟用什么呢?想了几天依然想不出来,干脆周日带女儿去逛逛公园。女儿一进公园看见河兴奋地喊了一声“一条大河!”
乔羽突然灵感来了,就想以河开头吧!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长江哺育了多少中华儿女!他又联想起几年前他坐轮渡过长江,他被滚滚东去、一泻千里的壮观景象而震撼,这真是一个古老伟大民族的象征。作为一个山东人,他第一次见到了南方才有的水稻,而稻子不同于北方的麦子,它不是长在土地里而是长在水中,见到一望无际、一片碧绿的水稻,还有漂在长江上的帆船,50年代的长江水还那么清、那么水波荡漾,而船上的帆那么白净,他震撼了,歌词从他的笔端流出:“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乔羽想起了影片就是反映刚刚结束不久的朝鲜战争,他要用歌抒发出中国人民捍卫和平的决心:“姑娘好像花儿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歌词写完,乔羽心里没有底,他怕通不过,因为这首歌离朝鲜战场上的上甘岭太远了,而且缺少战斗气息。影片导演沙蒙来北京后,拿着稿子左看右看,足足看了半个小时,也不表态,乔羽心里直犯嘀咕,是不是要让自己推倒重来?没想到沙蒙一拍大腿:“行,就它了!”而他又寻找了两个最好的合作者,就是刘炽的作曲和郭兰英的演唱,形成了绝配。电影放映后,主题歌很快风靡全国,大街小巷都是“这是伟大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那真是一个绝妙的爱国主义教材,祖国在歌声中融入了最真挚的情感。这首歌在半个多世纪里,一直是中国人最喜欢的歌之一。北京音乐台主持人王妍说,去年他们一些中国人聚集在一起过春节,每逢佳节倍思亲,但他们不知道用什么能够表达对故土的思恋,有一个留学生提议大家一起唱《我的祖国》,歌声在房间里飘荡,越唱感情越真挚,越唱对家乡的思念越真切,当唱到“这是伟大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好几个已经泣不成声了。
先后去了乔老家几次,工作完成了也就不再打搅老人家了。前几年有个朋友也去采访乔老,他知道我写过乔老,还跟乔老提起我。乔老对他说:“金汕我认识啊,很年轻啊!”我这位朋友实事求是地说:“他现在可不年轻了!”朋友跟我叙述我挺佩服乔老的记忆力,那么多年了还记得只有几面之交的人。疫情前我和老朋友滕建、周继明一起参加胡启立公子的艺术摄影展览的开幕式,乔老的公子也参加了,我问起乔老的身体,他说还不错,我心想这是照着百岁去了。如今95岁去世也是很高寿了!
(这两天有些凶险,95岁的乔老,87岁的前中国女排主教练李耀先、62岁的大导演任鸣相继去世,我认识的名人不多,恰好这三个人我都采访过,明天再把对另二位的回忆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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