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 | 为什么有的老师恐惧自由？什么是自由？
昨天推出的《自由是教育的灵魂》，不过就是一篇读书随笔而已，没想到引发那么热烈的反响。
有两段留言引起了我的注意（为了避免对号入座，我不原文引用，就用自己的话转述了）——
“自由当然好，但自由需要自律。”
“你在为谁培养人？”
我相信这两位留言的朋友都是好人，没有恶意，但我不得不说，第一句是糊涂，第二句是恐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对“自由”一词存在着严重的曲解，以为自由就是无法无天，因此老想用“自律”来提醒，或总是要强调：“没有绝对的自由！”似乎这样一来，“自由”就“政治正确”了。其实，从本意上说，“自由”本来就包含着自律和对他人权利的不妨碍。
我们这里所说的“自由”，是一个人所拥有的社会权利。自由是人类自古以来所追求的理想目标，因为追求自由是人类的天性。自由的本质在于人的内在超越性：人对物的超越和“我”对“非我”的超越。前一个超越表明人对摆脱物的奴役和压迫的追求，后一个超越表明人力图摆脱群体、社会、共性对个人、我、个性的压迫和奴役。自由观念的产生过程正是人一步步实现超越的过程，其标志乃是自我意识、主体意识的产生。
可能这样说，会让一些朋友感觉“学术”了一些。那我就介绍两位伟人对“自由”的定义吧！
我们所说的“自由”，当然不是为所欲为，而且从定义上讲，“自由”就绝对排除了所谓的“绝对自由”。马克思说：“自由就是从事一切对别人没有害处的活动的权利。每个人所能进行的对别人没有害处的活动的界限是由法律规定的，正像地界是由界标确定的一样。”法国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也说过：“自由是做法律所许可的一切事情的权利，如果一个公民能够做法律所禁止的事情，他就不再有自由了，因为其他的人也同样有这个权利。”
看，就自由的原意而言，有“无法无天”的空间吗？一点儿都没有。也就是说，所谓“绝对的自由”本身就是一个伪概念。
而且，我们通常所说的“给孩子以心灵自由”，并非意味着放弃对成长中的孩子的引导和必要的行为规范。如果认为给孩子以自由，就是放任，或者纵容其沉沦，显然是对“自由”的误解。
今天我重点想强调的是，一说“自由”便声明“没有绝对的自由”“还是要自律”等等，看似“全面”，实际上还是对“自由”的误解和担心。
有人说：“强调一下也没有错啊！”
是的，在特定的情况下，针对某些具体的现象和言论，强调一下“自由不是无法无天”，这本身没有错。但一说“自由”便要提到“不是无法无天”，这就让人感觉，说话人好像还是对“自由”缺乏自信。
有一个现象很有意思，我听过不少给学生讲“自由”理念的班会课，可是，明明是在讲自由，结果一堂课中往往多数时间都在告诉孩子们：“自由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意味着遵纪守法”“自己自由还得考虑别人的自由”……结果，一堂关于自由的教育的课，最后上成了大谈自由的“弊端”和“注意事项”的课。
某些话，孤立地看一点错了都没有，但总感觉怪怪的。比如：“自由是很美好的，但自由并非意味着无法无天，自由需要自律！”这话可以说完美得无懈可击。
但是，如果我们依照这个句式造句，就会发现实在是不对劲儿——
“幸福是美好的，但幸福并非意味着为所欲为，幸福需要自律！”
“旅游是美好的，但旅游并非意味着糟蹋环境，旅游需要自律！”
“友谊是美好的，但友谊并非意味着坑蒙拐骗，友谊需要自律！”
“健身是美好的，但健身并非意味着运动过度，健身需要自律！”
“读书是美好的，但读书并未意味着良莠不分，读书需要自律！”
“吃饭是美好的，但吃饭并非意味着腐败吃喝，吃饭需要自律！”
“睡觉是美好的，但睡觉并非意味着虚度光阴，睡觉需要自律！”
“做爱是美好的，但做爱并未意味着暴力强奸，做爱需要自律！”
……
所以我说，动辄说“自由需要自律”的朋友，也许用意是好的，这话本身没有错——如果现在真的是“自由”过度，以至“妨碍了他人的权利”，那么这样强调是完全正确的。但目前的情况是自由不够，远远不够，我们就应该多强调自由。记得著名学者谢泳说过大意是这样的话，民主本身并不是完美无缺的，但在当下，应该多说民主的好处。
至于我说“自由是教育的灵魂”，有人就质问我：“你在为谁培养人？”这样貌似雄辩的“一针见血”，实在是不值一驳。
可能质问者忘记了，作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内容之一，正是自由。
记得八十年代，是胡耀邦还是邓小平或是其他领导人说过一句这样的话（不是原话，但意思不会差），一说民主、自由、人权，就说“这是资产阶级的”，我们为什么要把民主、自由、人权这样美好的东西拱手让给资产阶级呢？
这是何等的胸襟！这才是真正的自信。
所以，后来“人权”二字被大大方方地写进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
的确，“自由”并非资产阶级的专利。在著名的《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便把“自由”二字写在了共产主义的旗帜上。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是一个以各个人自由发展为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联合体”。当然，马克思主义所希望达到的自由，首先是实现无产阶级的解放，从根本上铲除一切形式的奴役和统治以及它们的基础。马克思主义的自由观主张每一个人都得到解放，社会本身才能得到解放；每一个人都得到自由，才能达到社会自由。
所以，我去年重读马克思时，再次感到，共产主义即人的解放。而教育，就是给人以自由。
所以，当我们强调教育的自由时，恰恰是不忘共产主义的初心，即马克思所说的“人的解放”。
我当然知道，现实中追求自由理念的难度。但这不是放弃甚至否定自由的理由。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是百分之百的健康——古往今来，一个绝对健康的人都没有！但这是我们放弃健康理念的理由吗？
我倒要质疑质疑者，如此恐惧自由，你在为谁培养人？
2022年2月2日（大年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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