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的釜底抽薪：对人类劳动价值的颠覆

兔主席 20230415

我坚信这一轮以人工智能/自动化为特征的技术革命将对人类社会将产生深远的、颠覆性的影响——而其中最核心的要素：本轮技术革命与历史上技术革命的存在本质差异：人工智能/自动化将大规模地取代人类劳动力，同时无法再为社会创造净新增的、有同等质量、同等收入、同等价值的工作机会。伴随人工智能/自动化能力与边界的不断拓展，最终，机器人将“无所不能”，“无孔不入”。恐怕在一两代人之内，发达工业社会里的大部分人类社会成员发现，自己有生之年教育、能力所能覆盖的工作都会被机器人取代。更为可怕的是，人们会发现，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的速度是远远超过个体人类学习的速度的，因此，自己未成年的子女在教育体系里学习的能力也正在被机器人所取代。下一代人何去何从？

这就是“工作的未来”（“future of work”）的问题

近代经济学最早的一个理论，就是劳动价值理论：人类通过劳动创造商品价值，商品价值反过来由劳动创造。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生产力三大要素”

这套理论被马克思进一步发展（中国人在学校生涯里多多少少都会接触这些理论）。

生产的组织与进行，需要生产力的三大要素。

一是劳动者/劳动力（labour）。劳动者的默认主体是人类；

二是劳动资料或劳动手段（means of labour），括土地、厂房、设备、工具等。劳动者运用劳动资料，改变劳动对象，形成最终的产品与服务。过程中创造价值；

三是劳动对象（subject of labour），例如生产所需的原材料、待加工的半成品，等等。

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合称“生产资料”。

劳动者是一切的核心。在马克思主义里，劳动者还有着特殊的政治意义与伦理价值。

那么问题来了，人工智能/自动化设备属于劳动者，还是生产/劳动资料？设备不是人，按照传统分法，当然属于生产/劳动资料。

新一轮技术革命在模糊两者的界限：劳动者正在为劳动资料所取代。

谁是驱动力呢？表面上是技术本身，但实际上还是人——企业所有者/资方、管理者。受到影响的，则是劳动者。

技术革命不仅仅影响企业和劳动者，还能影响一切需要雇佣人力的组织与机构——包括政府本身：政府的职能是提供公共产品与服务，过程中，也可以引入人工智能，提高“生产力”与效率，并适当减少公务员编制及预算。         

主流经济学里的“生产要素”

主流经济学里有生产要素（means of production）的概念。生产要素有哪些呢?

一是劳动者（labour，符号“L”）。劳动者的默认主体是人类劳动者；

二是资本（capital，符号是“K”）；

三是技术（technology，符号通常是“A”）。还有一个表述是所谓的“全要素生产率”（TFP，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

还可以包括一些其他要素，企业/创业家精神、社会传统与文化——只要影响生产效率、能力与结果的因素，都可以称为生产要素。

但核心要素，依然是劳动者、资本、科技（全要素生产率）。现代经济学喜欢把什么都公式化、量化，呈现出“科学”的样子。举例，要表达生产要素的理念，有一百年前发展出来的Cobb–Douglas函数

大意就是，生产/服务的结果、产量、产值（“Y”，或“Q”），是技术（A）、资本（K）、劳动（K）三者作用的结果，只要增加A、K、或L其中一者，生产力就可以提升。

在这个公式里，至少在概念上，技术、资本、劳动力是“平等”的、并列的，没有相互取代的意思。

但在现实世界里，两个要素是有极强的互动性的：

——资本可以用于推动技术研发；

——资本可以用于购买及运用新研发的技术与设备。

但技术足够发达时，生产与服务的提供可能就只需要技术（A）和资本（K）两个要素了。

技术发展的逻辑是摆脱对人类劳动力的依赖。而这就是本轮以人工智能/自动化为特征的技术革命的结果。         

技术革命下的新形势：资产阶级利用科技取代工人阶级

再结合一下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对此问题进行讨论。

资本家/资方与工人阶级/劳方是存在着结构性冲突与矛盾的，因为前者始终希望获取后者创造的“剩余价值”及其所转化的利润。资产阶级与工人阶级的冲突与张力是推动社会向前发展的动力。另外，正统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认为，工人阶级超越资产阶级，是更先进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代表，原因多样，主要围绕着工人掌握先进的生产技术与能力，有很强的组织性、纪律性、团结性，并且能够形成阶级意识。

但在马克思的年代，人们还想不到人工智能可能完全取代人类劳动力。因此，两百年后新一轮的技术革命里，新的问题出现了：

资本家拿出资本，雇佣一部分有尖端脑力与技术的科学家及技术人员（可以称之技术革命时期新的“小资产阶级”），研发出能够大规模取代一般工人阶级的人工智能与自动化技术，直接将大部分工人阶级“剔除”出生产流程之外。

这是“釜底抽薪”了。那么工人阶级怎么办呢？如果不做任何行动的话，那么可以预见：“资本-科技联合体”将创造更大的饼，分走更多的利润与财务。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贫富差距将进一步加大，阶层也将更加固化。

这是在经济上、社会上、政治上、伦理上对劳动者最大的“减权”与“剥夺”（“disfranchisement”）。

另外，人类发现：迈进到新纪元里，可能科技才是最先进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可能在人类还有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已经迈过“奇点”：人工智能已经成了有主观意识、有自我行动力的力量。最终将反过来对抗并控制所有人类。

先不管长远的了，摆在工人阶级眼前的，可能只有两个解决方案。

解决方案一：反对科技。人类劳动者要求暂停、冻结社会的科技发展及科技运用，确保人类能够被保留在生产过程中，仍然有机会通过参与生产，创造价值。翻译一下，劳动者把机器都砸了，这样就还能上班，有事情干，可以像原来一样领工资。

解决方案二：社会主义。人类劳动者在各国推动社会主义制度，确保政府/社会能够将“资本-科技联合体”创造的财富公平地与社会大多数人进行分享（共同富裕）。翻译一下：劳动者不砸机器，但也不用上班了，等着政府对企业收取“科技税”、“人工智能税”，然后给大众发钱。

如果未来世界真的出现了资本-科技联合，大多人丢失了工作，福利福祉不断恶化，那人们一定会联合起来，要求国家与社会推行更加公平的制度。

方案二比方案一更加现实可行。

但有一个问题：工作和劳动本身是有价值的：它能够给人们提供朋友、团体、社区；能够给人们提供使命感、归属感、尊严；能够提供生活和生命的意义。工作没有了，人们只是领钱，并不一定会进入更加快乐的世外桃源，反而可能带来社会机理结构的崩坏。但，这可能是人类应对未来的唯一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