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网暴阈值不断被拉低，那些躲在“谩骂”背后的真实原因，或许并不只有“嫉妒”与“泄愤”那么简单。“我讲句真心话，你要喜欢别人就远离别人，你自己身体情况你自己知道。”这是一位残疾人，在短视频账号上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时，经常会收到的私信内容。博主“春游哥哥”，本名叫牛钰，2008年的那场汶川地震让她失去了右腿，自此不得不佩戴假肢。即便如此，长大后的牛钰依旧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也得到了一段让旁人羡慕的恋情。
牛钰与男友的合照。/微博@春游哥哥
2008年5月12日，牛钰11岁生日这天，突如其来的汶川大地震让她在废墟下被埋了三天三夜。好在她最终得救，但不幸的是，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右腿。此后十年，牛钰只敢穿长裤。不仅如此，她还必须要在假肢外面包一层海绵，尽量把自己伪装得与普通人一样，不仅藏起了假肢，也藏起了自己残疾人的身份。2018年，牛钰参加了纪念汶川地震的马拉松比赛。虽然花费了近4小时才到达终点，但这场21公里的旅程，让她第一次拆掉了绑在假肢上十年之久的海绵。#汶川最美马拉松女孩#的话题登上热搜，牛钰也收到了不少来自陌生人的鼓励。牛钰第二次出圈，是在2021年上海时装周。她迈着“钢腿”，第一次登上T台。一年后，上海时装周再次邀请了她，这一次她穿着自己设计的裙子，成为当晚唯一收获掌声的模特。来自舆论善意的“托举”，让牛钰得以重建自信心，开始接纳自己作为残疾人的身份。而她在社交媒体上的知名度，也越来越大。
牛钰穿着自己设计的裙子，第二次出现在上海时装周。其实她也担心过自己去了时装周会“砸场子”，但是上了T台后，牛钰的紧张，被台下观众的一句句“好飒”化解掉了。/微博@春游哥哥
2022年7月，牛钰的假肢被卡在了公园石墩中间的缝隙，消防员小李前来解困，两人就此结识。后来，两人在一次直播活动中再次相遇，逐渐从朋友成为恋人。从初识到相爱，恋爱过程中的每一次甜蜜，都被记录在牛钰的社交账号里：双方初次见面就偷拍对方、在一起后男友为她制造惊喜……评论区里，网友在线嗑糖、催更不断。
两人的第一次相遇。微博@春游哥哥
3月26日，牛钰终于再次露面，在社交媒体上更新近况：其实从2021年开始，她就不断收到一些网友攻击她的私信。有人骂她的长相，有人借假肢侮辱她的身体状况，最过分时，连她的家人也会收到来自陌生电话的谩骂。而当她公开了和消防员小李的恋情后，受到的网络暴力，也越发严重。
牛钰收到的部分私信。/ 抖音截图
早在公开之前，牛钰就预料到会有人说她配不上对方、她会拖累对方、不为男方着想的论调，但她还是决定向网友们分享自己恋爱的点滴。对于牛钰而言，那些视频并不只是为了“秀恩爱”，更多的，是为了鼓励大家去正视自身的缺陷。正如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所言：“相信社会上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女孩，她们可能不是肢体残疾，而是身上有伤疤或者内心有点自卑的女孩，但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是值得被爱的。”但当恶评袭来，她还是忍不住自我怀疑：“我的脸是不是真的太大了”“给假肢装上闪光灯是不是太招摇了”“我是不是让大家对残疾人的误会更深了”……就算给留下恶评的网友逐一发私信解释，她也依旧会收到无尽的谩骂。后来，牛钰终于意识到，作为一个受害者，她根本无须自证。她决定不再沉默，学着举报恶评，为自己维权。牛钰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受害者。她扛过了地震与残疾，却依旧没能躲得过网暴。荒诞的是，她被网暴，恰恰是因为她呈现出来的样子太过积极阳光，不符合一些人对于“弱者”的刻板印象。“你可以残疾，你也可以谈恋爱，但你别晒啊。”当网暴阈值不断被拉低，那些躲在“谩骂”背后的真实原因，或许并不只有“嫉妒”与“泄愤”那么简单。
2020年，有一位名叫“盲探-小龙蛋”的残疾网友也曾陷入网暴。在短视频平台上，他分享了自己坐电梯时遇到的不便：既没有语音播报也没有盲文标识，导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去到了哪一层。在视频中，他只是苦笑着说一句“哎呀，太难了”，并表示“希望以后公共场所的电梯能够更加人性化一些”。但即便如此，他的评论区里还是充斥着不少不友善的言论：“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给你们（残疾人）体验的”“残疾人就该被优胜劣汰”……大量的社会学与心理学的研究都表明，人类在面对一种与自身外在或内在特质相差过多的群体时，因为担心种族的未来被异化，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开启“保护机制”。一旦开启“保护机制”，公众的排异心理也会被激活，就会发生类似“恐残”的现象。与之相伴的，就是无尽的谩骂与歧视。有一位网友表示，他因为小时候在云南看到一群侏儒症患者表演节目，所以在那之后，他对残疾人就开始产生了恐惧心理。走夜路的时候，看到一个残疾人，他宁愿绕一个大弯，都不敢和残疾人一起走小路。
网友在面对残疾群体时，开启了“保护机制”。
简单来讲就是：因为无知，所以恐惧；因为恐惧，所以歧视。相比之下，牛钰的存在显然更招人恨了——她看起来如此阳光，很容易令人忽视她在背后付出的努力。而她所拥有的令人羡慕的爱情，更是进一步激发了网友的嫉妒心理：凭什么这个残疾人过得比我还好？当人们在说牛钰配不上她男友的时候，无异于把自己置于比牛钰更高的位置。但问题就在于，没人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发生意外。每个人在一生中多多少少都会有生活不便利的时候，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弱者？UP主“nya酱的一生”曾在朋友的带领下，体验了轮椅出行的一天。路人的“注目礼”，让nya酱走到哪都觉得不舒服。此外，nya酱还发现，平时进出自由的电梯、商场、地铁，甚至一两厘米的小坡，都能让她进退两难。而这些，都是她在健全人视角中观察不到的。能以健全人的身份“审判”牛钰们，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无知。或许我们不会陷入残疾，但谁敢说自己不会陷入疾病、投资暴雷、失业负债？站在幸存者的角度扬扬自得，并不能为我们积累经验教训，只会让明天的自己摔得更惨。而消解恐惧与歧视的方式之一，就是让更多的“牛钰”被看到、被肯定。这不止是为了避免下一个网暴悲剧的发生，更是为了保护同样可能成为弱者的我们。正如上野千鹤子所言：一个理想的社会，不是强者可怜弱者，也不是让弱者变成强者，而是让弱者能以弱者的姿态有尊严地活下去。对话汶川地震幸存“钢腿女孩”，红星新闻，2023-03-27钢腿女孩和消防小哥哥热恋 全网嗑糖，封面新闻，2022-12-08本文经授权转载自《新周刊》微信公众号（ID：new-week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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