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篮高手》，昭和男儿的成长史

2023-04-27 05:04

「文创Talk」

1990年，日本漫画家井上雄彦创作了《灌篮高手》，后来改编的动画被引进到中国，成为一代人的热血青春。20多年后，《灌篮高手》电影上映。这不单纯是一次青春回忆，而是创作者井上雄彦的一次全新挑战，为灌篮高手注入新的生命力。

直到今天，《灌篮高手》里的角色和台词仍被大家反复讨论，仿佛湘北篮球队是真实存在。为什么这个IP能经久不衰？为什么《灌篮高手》对中年人有这么大的杀伤力？本期文创Talk邀请《灌篮高手》骨灰粉、头号玩家播客主理人罗叔和网易文创总经理羽毛，聊聊《灌篮高手》这个IP以及创作者井上雄彦的秘密。

网易文创：两位老师是什么时候开始看的灌篮高手，当时看的漫画还是动画？

羽毛：动画是96年引进的，那时候我差不多十四五岁。那时候看这个片子的激动跟小时候看其他动画片不一样，是青少年的感觉了。

罗叔：我是92年漫画刚开始的时候看的，漫画有三个版本，香港叫《男儿当入樽》，台湾叫《灌篮高手》，大陆当时是盗版的叫《篮球飞人》，那时候我看的是香港版。但动画引进的时候我很失望，制作很粗糙。因为我本人打篮球，知道从后场到前场运6次球就该进攻了，但那里经常拍一整场，太假了。那时候有个鄙视链，看漫画的人觉得看动画的人只是喜欢这个作品，但不喜欢篮球。

羽毛：我是足球迷，看《足球小将》也看不下去，跟真实的足球差别太大了。

罗叔：但不妨碍它让很多人喜欢上篮球，大家对它的感情还是源自于它对几代人篮球运动的推动。

《灌篮高手》在中国的首映礼，在北京大学邱德拔体育馆复现了一场真正的比赛

网易文创：灌篮高手的漫画、动画和电影有什么区别和联系？

罗叔：漫画是1990年连载到1996年就结束了，故事的时间轴是从1992年1月到1992年8月，你们爱的樱木花道、流川枫实际上就活跃了七八个月。当时日本漫画界已经走出了一个套路，按这个套路山王总决赛湘北应该赢的，第二年又出现更强大的对手，再去打市联赛省联赛，但是井上雄彦不同意。传闻是他和出版社有很大分歧，但他专门写了书否认，说本来就觉得青春是有遗憾的。但我觉得他可能还是要混吧，而且从他的技法、想讲的故事来看，后边明显铺垫了东西。而且如果他真不想往后画，干嘛做这个电影？

动画根本没到全国大赛，这是井上雄彦的意思。日本经常一边画漫画一边出动画，有时候动画会瞎来点剧情，瞎来的剧情井上雄彦是不知道的，最后他觉得这个制作太糟糕了就砍了。这是所有灌篮迷的遗憾，但对我来说是幸事，PPT一样的动画有什么可继续的？

动画也有剧场版，但那个太垃圾了，跟这次的大电影是完全不同的作品。井上雄彦觉得电影是一个全新的作品，视角也不一样，所以叫The First。电影里山王对湘北的比赛刚好是动画没做的那部分，但这两个加起来不等于全部的漫画，还漏了跟丰裕的比赛，所以有人说后边可能再补。

网易文创：羽毛作为没看过电影的人，你对电影有什么期待，希望看到哪个人物？

羽毛：我很奇葩，我喜欢水户洋平，但不知道电影里有没有涉及到这些场外的人。

罗叔：那会有点小遗憾，但是喜欢水户还是比较有品位的（笑），说明您看《热血高校》。

羽毛：整个故事设定在高中，我们都经历过这个年纪，这个阶段的男孩子有个路数叫“装深沉”，大家希望获得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度。灌篮高手里有这个心智成熟度的，水户洋平是一个，仙道也有一点气质，他们跟其他热血的、理想化的、典型的日式向上气质的角色差异比较大。

罗叔：我小时候喜欢樱木花道，也喜欢水户洋平。我是个日本战国迷，水户是德川十二姓之一嘛，所以其实井上是很懂这套东西的，他搁了很多武士道在里面。比如说樱木花道，其他人都有原型，集中出现在1994~1995年日本高中联赛ih里，但樱木花道没有原型。他就是樱花，他是井上火一样的执念，是他的菊与刀。所以樱木花道最后为什么重伤，就是像樱花一样一瞬间盛放，然后凋落。

灌篮高手早年间都是天赋怪，燃的一塌糊涂，但井上在电影里想讲的是遇到了困难怎么办。在漫画里是迎难而上，但到了电影里，他选择宫城做主角，因为宫城是湘北最弱的。我觉得可能井上把自己画到了电影里，他想讲一个平凡人的奋斗，他讲的是伤痛。井上就想说，你们都觉得我灌篮高手动画是个垃圾，我就用动画画一场比赛。所以电影就是一场比赛转播，他想让看电影的人觉得自己就在现场。武线是这样的，还有一个文线，讲了所有人在比赛之外经历了什么。

羽毛：昭和青年成长史。

罗叔：超级昭和，尤其是宫城写的那封信，你会觉得井上在一瞬间超越了篮球，可以把他看做一个电影导演了。

羽毛：在我看来灌篮高手从诞生到现在能被反复消费，有个很大的背景，因为它属于昭和末期。昭和末期对日本人有个特殊的回忆，就是经济起飞，总体来说是非常美好的，所以消费IP的心理这两年特别明显。从这个角度看，灌篮高手很难不火，最有消费能力、最有消费动机的人刚好是它的受众。

罗叔：电影的色调故意做了旧，能看到昭和滤镜。

网易文创：我看电影会有点不习惯色调，而且他做了三渲二。

罗叔：但是不做三渲二不行，因为体育动画最关键的就是解决两个静态画面中间的问题，人是怎么从这边到那边的，所以做三渲二是为了省钱，省了一帧一帧的画。咱们脑海中最经典的画面是一个投篮或者一个盖帽，但电影要告诉你那个动作是怎么来的，而且全要符合运动原理和视觉原理。场上每个人的摆脱、跑动、肌肉、汗水、表情、球衣，细节全都有，而且他纠正了一些篮球专业的错误，真实度令人发指。

罗叔：一开始我真的喜欢樱木，但我现在更喜欢赤木。在职业生涯里，我们都想做山一样可靠的人，赤木就是特别稳定的山。但在山王这场比赛里，他被人完全爆掉了，不光是技术爆掉，心理也完全崩盘。他心里幻化出一个小恶魔，小恶魔说的那句话我看哭了，他说，你太累了，没想到遇到这么厉害的对手吧，要不放弃吧。我一下就被打中了，因为没有人真的是山，真的不会被打败，甚至好多时候你在别人眼里早就千疮百孔了，但是你一直扛着。为什么大家都觉得灌篮燃，是因为我们都曾经正视过内心的软弱。那个时刻赤木变成了湘北这5个人中的一个，而不是漫画里永远是每个人的守护神。最后赤木说OK我认了，那就是我啊，我从小争强好胜，直到快40岁了，发现周围有无法打败的人，突然觉得做自己就好了，不对自己认输就行了。所以我觉得小恶魔的改编太棒了，好像是井上送了我们礼物一样。

羽毛：我觉得井上特别关注成长，而且还不是入门的成长，是一直关注到中年人的成长。灌篮特别像一个男性爽文、一个男性成长的故事，而且是在女性成长话题被广为讨论的时候，事实上你会发现不管什么样的男性，小男生、男青年、我们这样的男中年，其实对成长、对安抚自己内心，都有需求。

网易文创：井上雄彦本身也是一个不断挑战自我的创作者，会把自己在现实中的感受放到作品里，比如思考到了天下第一之后怎么往下走。他现在一直处于休刊。

罗叔：他有更重要的事，在搞日本的俳句文化和书法。你看《浪客行》里的宫本武藏是用毛笔画的，那是很偶然的，因为刚好手里的签字笔不够了，助手又被他轰走了，他就用毛笔画，他是天才。他书法也很好，后来也写了一些俳句。

他还接了日本12个寺庙的修缮工作。日本的寺庙跟咱们唐朝的很像，会画一个影壁墙，吴道子就画这个。百鬼夜行这个词现在说是日本的，其实中国唐朝就有。影壁墙的作用是，让你看到之后觉得地狱好可怕，从此不做恶人了，但你要赎罪就要丢一串铜钱，古代的香火就是这样的。中国后来没有影壁墙了，但是流到了日本，现在都是井上在画，拿国家津贴。

《浪客行》宫本武藏

网易文创：罗叔看完电影给电影打几分？

罗叔：我可能打9分，硬说bug的话，文武戏之间还是有点割裂。前面营造了那么强烈的现场感，中间数次完全跳出，罚一个球，往天上一看，变成了蓝天白云，镜头再摇下来就是自己的故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所以也不好意思说这个不对。

羽毛：我倒觉得这种拍摄手法很日式。而且我们的年纪也摆在这了，你拿这个事去折射一下自己的现实，比如在开会的时候，你肯定会走神，有时候你会突然想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今天会干这个事，或者是年轻的时候有个场景跟今天的场合很像，这对中年人太有共鸣了。

网易文创：这次电影有很多80后90后去看，新生代会对这个IP继续产生兴趣吗？你们预估票房会怎么样？

羽毛：我觉得问题不大，一个有生命力的IP，每代人的理解都不一样，每代人都在消费，都会聊出我们那个时候没有的东西。

罗叔：我也觉得没问题，其实新生代喜不喜欢不重要，因为新生代没钱，而灌篮击中的刚好全是有钱的大哥，大哥肯定会包场让员工都去看，因为这是我的青春、我的奋斗。

羽毛：现在之所以庵野秀明、特摄剧都拿出来，就是因为这代人在反复消费，在他有钱、还能折腾的时候，反复消费自己年轻时一带而过、又留下非常多记忆的东西。

网易文创：在日本《铃芽之旅》和《灌篮高手》这两部，《铃芽之旅》票房更高，大家也在猜想国内会怎么样。

罗叔：不一样，铃芽没戏。灌篮高手背后有高人，它在日本上线半年了，盗版都没有流出，铃芽4K版满世界都是了。还有一点，铃芽面向的是动漫迷，灌篮是面向这帮大哥，它不是一个垂类细分到动漫赛道的作品，当然它的动漫指数也完全能打。

网易文创：除了票房收入，IP周边也是一大营收，国内有相关周边售卖吗？

罗叔：很少，我跟日本IP合作过，太费劲了。跟日本只能合作纸质的东西，票、明信片、画都没问题，但凡是个亚克力就麻烦了。

羽毛：前些年庵野秀明出来赚钱的时候，他干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早年的授权尽可能往回收，因为他发现授权太多之后，他跟主创团队并没有赚到钱。所以日本那边IP开发的体制越来越趋向于“我很清楚我要赚谁的钱”，比如像灌篮既然拍成了这个样子，满足专业篮球迷的需求，又不愿意拍那些流量型的场景，事实上他就已经挑出了要给谁看。它不用特别在乎吸收新的粉丝，这个不在乎也是成熟的表现。

转转CEO包场请员工看《灌篮高手》

网易文创：灌篮高手这个IP为什么能经久不衰，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罗叔：我觉得最关键的是它长在篮球的风口上了。你看日本画运动漫画的，就像融资似的，都想做一个有壁垒的、但是还有上升空间的东西。日本这些漫画家野心都比较大，不像咱们这边，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吃热的，日本那些人都觉得自己能引导流量，结果就是篮球果如大家所料的成长起来了。说实话灌篮高手当时在日本没有那么热，不如在中国两岸三地热，它是慢慢热起来的，后劲特别大。96、97年正是NBA众神横行的时代，已经有科比了，而乔丹还在。国内那个时候是姚明，我们赶上了中国篮球最棒的时代。所以所谓经久不衰，其实跟运气也有关，如果有一天篮球没了，热度可能就下去了。

羽毛：其实我觉得它是一个给社畜解压的漫画。打比赛非常像职场，所有人都想赢，但没那么容易，而且没那么容易是常态，你在这个常态下，很自然地就从20岁活到了50岁。日本的国民作家或者国民漫画有一个重要类型，就是给社畜看的，比如前几年大家看《半泽直树》，其实它是另一个版本的灌篮高手，所以我觉得只要有社畜在，灌篮就不会太差。

罗叔：您这么说我突然很有启发，日本漫画这些年都是燃向的，而且是从原来的向外到向内。一开始是你厉害我比你还厉害，最后把你干掉，慢慢就变成我发现打不过你，我要认知自己不行，再往后就是我不行了怎么办？慢慢从所谓的燃向变成了一个“废柴”。而且漫画的阅读场景也在变，现在很多购买场景是社畜在地铁站买一本，通勤路上看。

羽毛：年代变了，大家对故事的着眼点也会变化，但只要故事设定够丰满，它就经得起变化。比如说三国，大家最熟悉刘关张、魏蜀吴，但后来越关注越细，甚至有人是蒋干迷，因为蒋干也是一个职场人。作品的生命力来自于故事本身，它不断地跟每一个新进来的人发酵出新的、属于他内心的故事，按照咱们做IP的角度来说就是“宇宙化”了。宇宙化是一个IP可以进行反复创作的重要特征，只要有这个特征在，不用太纠结经典故事是不是会有市场上的波动。

罗叔：时代真的变了，现在漫画最关键的不是画风，反而是它的文学性。因为这个世界不好了，所以文学的力量就出现了。希望大家去欣赏这类作品的时候，除了青春回忆，也能获得更深层的力量。这个片子我们等了27年，大家可能会想到这27年间自己去哪了，在干什么。我一刷的时候看着看着突然走神了，想到了很多自己的事。我想为看这个片子的人鼓掌，因为这可能是你疫情之后第一次完全为了自己去干一件事，平时为了爱人、孩子、领导、下属、周围的关系要妥协，但是灌篮高手不用，你可以完全沉进去。就像打出了一张跟27年前一模一样的ACE，两张牌对应起来，一瞬间就把27年间所有的彷徨都消掉。1967年1月12日，井上雄彦在日本九州的鹿儿岛县出生。小学、中学时参加剑道社，后来在朋友的邀请下加入当时冷门的篮球社。

1987年，20岁的他投稿到《周刊少年JUMP》，被编辑发掘。后面作品入围了手冢奖，出道即巅峰。在编辑的鼓励及支持下，他投身漫画界。

1990年，井上雄彦在《周刊少年JUMP》连载《灌篮高手》，连载时，篮球在日本只是一个小众体育项目，责编也没有信心这个作品能火。但热衷篮球的井上雄彦，最终凭借画笔，在日本引爆了篮球热。

1996年，《灌篮高手》连载完结。在作品人气攀升的情况下，井上雄彦让作品停留在全国大赛。尽管读者期待一个更完美的结局，但井上雄彦觉得没有其他结局比这个结局更棒。

2004年，《灌篮高手》发行破1亿，为了回应粉丝的爱，井上雄彦在神奈川县立三崎高校，花4天时间在23间教室的23块黑板上，用白色粉笔画下灌篮高手的真正结局——《十日后》。展出三天后，他又擦去了黑板上的画，为灌篮高手画上了句号。

2006年年底，他与集英社、日本篮球协会等单位共同设立“灌篮高手奖学金”，帮助日本高中生实现篮球梦想。

2010年，井上雄彦受到日本篮球协会的特别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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