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探索编辑部》找到了它的观众

2023-04-29 01:04

作者｜李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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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宇宙探索编辑部》导演孔大山在最近一次采访中谈起电影主角唐志军的角色灵感，“有一些人物属性来源于我特别喜欢的一部动画片《瑞克和莫蒂》。”

《瑞克和莫蒂》是一部自2013年起开始更新的科幻背景成人动画，至今已播出六季，讲述了疯狂的天才科学家瑞克带着他有些胆小和笨拙的孙子莫蒂，在宇宙间穿梭经历的各种冒险故事。

唐志军的一部分灵感来自这部剧里的瑞克，他们的共同点是，在普通人看来十分不正常，行事荒谬，且固执。譬如，瑞克会帮莫蒂制作追女生的爱情魔药，发明专门给自己递黄油的机器人，以及在飞船的电池中创造用来供电的微缩宇宙等等；唐志军则数十年如一日追寻着外星人的存在，会认为电视机雪花点是外星文明的信号指示，甚至愿意为了见外星人一面塞520块钱进“宇宙功德箱”。

喜欢看《瑞克和莫蒂》的观众，大概率也会喜欢《宇宙探索编辑部》。

表面上看，两者都不是主流意义上会让大多数观众喜欢的作品，角色们都太古怪了，不按套路出牌的剧情不断在挑战观众认知。《宇宙探索编辑部》不仅在4月竞争激烈的电影市场不占上风，甚至从一开始在许多小地方的电影院都没有排片。

但这些并没有妨碍两部作品收获自己的观众群。《瑞克和莫蒂》可以说是迄今为止美国最成功的动画剧集之一，曾揽获安妮奖、艾美奖，IMDb平均分9.2，在豆瓣更是获得了压倒性的好评，六季均分达9.6以上；《宇宙探索编辑部》还未上映就已持续霸榜豆瓣热门书影音，上映15天，票房超过5200万，同时在豆瓣保持了8.3的高分（19.4万人打分）。

用孔大山的话说，“它肯定会吸引相当一部分能够准确捕捉到电影气质的观众，或者说，喜欢的观众会一下子就接收到这部电影传送出来的那些信号。我觉得这是一部特别需要找到跟它同频率的观众的电影。”

《宇宙探索编辑部》的“信号”，从电影一开始就已经非常明显。

一个闪回，屏幕上出现了三十年前，《宇宙探索》杂志编辑部年轻的主编唐志军（杨皓宇饰）接受电视台采访的的粗糙画面。他穿着大号外套，意气风发又略带羞涩地对着镜头谈论外星文明，认为找到外星人可以解决人类世界的一切纷争。画面右下角带着老式DV机特有的日期水印，背景音乐是《春节序曲》，这些很容易让人想到金广发，一个短视频博主，最近几年互联网上因为极具辨识度的“一本正经搞笑”的喜剧风格受到年轻人追捧的另一个文化标的。

同样地，喜欢金广发的观众，大概率也会喜欢《宇宙探索编辑部》。

类似做旧视频这样的形式上的相似，只是让人们觉得《宇宙探索编辑部》似曾相识的一个触发点，而当观众继续往下看，会发现他们也共同拥有某种相通的气质。

画面转回三十年后的现在，《宇宙探索》编辑部找来阿波罗热水器的王总，希望能拉到一点赞助来维持这个连暖气费都已交不起的杂志社。为了说服阿波罗投资，唐志军被老同事秦彩蓉（艾丽娅饰）逼迫着穿上了一套看起来破旧不堪、但被他视作镇店之宝的宇航服，却不想穿上后头罩锈死。这时《欢乐颂》的背景音乐响起，蝴蝶效应一样，救护车、消防车和吊车轮番上阵，抢救因缺氧而昏厥的唐志军直到天黑。

镜头始终在旁观着这一切，摇晃的手持摄影机让人感觉那好像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演员没有任何搞笑浮夸的表演，但分明又会惹人发笑（唐志军甚至在向阿波罗介绍外星信号探测器的时候接了一个推销电话）。

类似真实到荒谬的桥段几乎贯穿整部电影。

后面的剧情里，我们还会看到游说赞助商失败的唐志军妄图用自己上个月做讲座拿到的报酬给编辑部交暖气费；本色客串的郭帆（《流浪地球》导演）和龚格尔（《流浪地球》制片人）犹豫不决下最终靠“石头剪刀布”来决定要不要用唐志军收藏的宇航服做道具；在成都的深山里扎营时不小心碰到篝火烧着的熊猫玩偶点燃了一整个帐篷；戴着写有“陨石猎人”红帽子的大叔时不时开着他的宇宙飞船玩具车在乡间游走；和同伴分道扬镳后的唐志军骑上一只头上挂着根胡萝卜的驴子去找能感应外星人信号的乡村少年孙一通（王一通饰）等等。

电影“寻找外星人”的主线故事，搭配这些诡异、猎奇、超现实又荒诞的场景，在伪纪录片的包装下带上了一种独特的气质。用一句流行的话说，《宇宙探索编辑部》好像在玩一种很新的电影。

孔大山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他在2015年还是学生时拍摄过一部叫做《法治未来时》的短片作业，同样是伪纪录片的形式，生生凹了一部标题为“震惊！拍文艺片闷死人上新闻了！导演被抓了”的新闻专题片。这部短片因为到位的刻画和反讽的剧情设定成为当年豆瓣上讨论度最高的短片。孔大山对伪纪录片的钟情，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它特别能够满足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恶趣味。”

事实上这样的观看体验在金广发的视频中也会频频出现。知乎一位匿名用户在“如何评价金广发”的问题下回答道，“我所碰触的一切都和我利益相关，压的我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就想看一些荒诞的东西，逃离这个世界。金广发的视频用明显和世界格格不入的语言，把我的逻辑都打碎，认知都扭曲，看完也记不住什么，在这短短的三五分钟里，我能完全的放松下来。”

同样的评价其实也适用于《宇宙探索编辑部》。

他们就像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尽管不是所有人都能准确感知，但却像暗号一样让一部分观众能立马找到同类，懂的人自然懂，欣赏得来的人也自然会看得乐此不疲。

独特的气质、天马行空的想象和戏谑幽默的情节为《宇宙探索编辑部》吸引了相当一批与之频率相同的观众，而另一方面，《宇宙探索编辑部》的观众缘，也不全然是因为它的这些特质，在它“荒诞”外壳包裹下的，反而是一种更柔软、更动人、更普适的情感。

电影开始后不久，我们从秦彩蓉的口中得知唐志军早些年就和妻子离婚了，女儿被判给前妻抚养，而在两年前，女儿因为抑郁症自杀离世了——这几乎构成了电影里唐志军这个角色一切行为的起点，也让他不只是一个看起来单薄的、能坚持三十年做同一件事的理想主义者形象。直到电影接近尾声，唐志军终于亲口道出了他愈发执迷于寻找外星人的原因，“我女儿自杀那天凌晨，发短信问我， ‘我们人类存在在这个宇宙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至此，唐志军一切让人匪夷所思的行为，他的坚持、懦弱和忍气吞声，都有了解释。

至于电影里的其他角色，我们或多或少都能从他们各自的叙述中找到他们追随唐志军的理由。

蒙古小伙那日苏（蒋奇明饰）虽然是气象站工作人员，但却认为唐志军寻找外星人“是一件很酷的事”。他有口吃的毛病，爱喝酒，一喝酒就总闹出岔子，透露出他性格上可能存在的弱点或隐情，也可能因为自己的不合群，他很长时间都难以融入集体，从唐志军身上，他看到了自己。

自掏腰包给唐志军当志愿者的22岁女孩晓晓（盛晨晨饰），从小喜欢幻想，却经历了父母离异。她从唐志军身上看到的，或许是父亲的影子，他会鼓励她“有好奇心是好事”。

这些也很像《瑞克和莫蒂》里编剧对瑞克的解释。在这部剧第五季中，瑞克看上去“比以往拥有了更多人性”，他和Nimbus先生重逢后，Nimbus先生和他说了这样一番话，“也许你恨我，因为我是唯一一个看到你堕落到什么地步的人。我以前很怕你、尊重你，现在只剩下可怜你了——一个悲伤的、醉醺醺的男人太害怕看到他真正的孤独。如果黛安今天还活着，她会怎么想……”

没有人知道黛安是个什么样的人，瑞克也没有承认关于妻子黛安死亡那段回忆的真实性。Nimbus先生嘲笑他说，“也许理查德（瑞克）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尽管瑞克常常以愤世嫉俗的面目示人，但造成这样性格的原点，或许正是失去黛安后，他就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

不管是《瑞克和莫蒂》，还是《宇宙探索编辑部》，就像孔大山不久前在采访中认为的那样，“我觉得科幻这个类型，它的底色一定是关于哲学的。科幻最终要探讨的问题其实是哲学问题，就是要把我们人类放置在我们未曾到达的时间和空间上，来反观我们自己的处境，让我们产生一种自省。

相反，如果从创作出发，试想如果不去给科幻作品中的人物增加合理的内在驱动，那么作品也是徒有空壳；一旦增加，它其实会托起整部作品，甚至是为作品增添更多诗意。

这关键的一步是不能缺少的，它能让我们在捧腹过后，留下一些难忘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