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淄博吃烧烤，蓝天救援队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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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红的淄博烧烤，对当地人来说，早就司空见惯了。他们告诉我，常见的“小饼、大葱、蘸酱”三件套，在山东独具一格，但埋没于东北与西北烧烤中，“怎样都不算在中华名烤行列”。

到底怎么火起来的？

很多人钟意一个温暖的说法：

2022年，济南1.2万名大学生因疫情隔离在淄博，受到当地热情款待。临走时约定，待春暖花开时，他们再回淄博吃烧烤。

故事绘声绘色，偶尔也有分歧。

有当地人说，那时，政府请了隔离大学生免费吃烧烤，也有人传，政府没那么大手笔，只给大学生发了消费券。到了今年，也是大学生们率先，“特种兵式”地进淄游玩。

总之，2023年春天，淄博获得了冲天的流量。关于淄博的一切，都是时尚的，带着朝气与网感，与这里老工业城市高耸的烟囱和厂房给人的沉闷截然相反。

但这些都只是初印象里的淄博。

4月末尾，我在这座三线小城呆了6天，一种奇妙的感觉愈加深刻：这是一座被短视频塑造和改变的城市。

成为流量中心的淄博，正以洪荒之力，接住从互联网流量席卷而来的一切未知。

4月的淄博，柳絮纷飞。走在路上，烧烤店随处可见。风一阵吹着，白色团子状的柳絮从天上落，一下子让人将烧烤炉飘来的炭末混淆。

传闻说，淄博烧烤发源于江苏徐州。商家会将生着火热的炭火炉和7成熟的烤串，一齐端到食客面前。剩下的就让顾客围坐矮桌，自己动手“订制”。

淄博只是多了山东风味的小饼和葱。烤肉配饼，“万物都可卷”的吃法，加上颜色鲜艳的辣椒面、芝麻盐、蒜蓉辣酱，在2023年的互联网走俏。

红火的烧烤让这座小城产生了微妙变化。许多淄博人都有相似感觉，马路不再是鲁字头车牌当道。进入4月，外省的车越来越多。好些车主在后玻璃挂上张扬的横幅，暴露此行目的：进淄赶烤。

网约车师傅老张记得，在淄博城区，曾经只有早晚高峰堵车。比如，晚高峰过了7点后，基本一路畅通。

但3月开始，先是周末，年轻的大学生将淄博主干道挤得水泄不通，各个时段都在堵车。清明节假期后，“工作日也像周末一样，全是人”。

这位在淄博土生土长的大学老师第一次看到家乡如此热闹。4月24日，他将自己的电动汽车开去保养。平台的地推人员告诉他，由于游客爆满，淄博的网约车不够用了，劝他有空也去接游客。

想着自己稍显自由的工作，而且“淄博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下载了软件。

第一次接单，乘客是坐高铁来的4名大学生。4人一起，教他学会了如何使用网约车软件。

大学生的力量不止发挥在现场教学。实际上，正是因为大学生的传播，淄博当地平价农贸市场——八大局，也火得一塌糊涂。在他们特种兵式的旅游规划里，八大局是除了淄博烧烤外必去的一站。

这里，集中了淄博的小吃店和早餐铺，“便宜、好吃，宝藏市场”。很多人发帖子这样形容。于是，越来越多人头逼近了这个老张眼里位于城东、近年被本地人渐渐抛弃的老区。

1公里纵长的露天市场因此加强了防护。保安、志愿者、民警、消防队，一一出列，布局在新晋旅游景区的各个角落。

在八大局卖扬州风香鸡的山东女人王佳记得清楚，这里第一次人挤人发生在3月10日，“山东大学生开学的第一个周末”。那几天的人头攒动，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就像春节前的赶集”。

后来的每一个周末，八大局的人流不但不减，还经常到王佳眼里的极限。“挤到不能再挤（的程度），大家都停着，动不了。”

“你看过天安门升旗吗？”她问。“就像升国旗一样。人们站在广场，脸朝着前面，都不动。”

相似地，进入4月，无论是周一还是周六，早晨还是晚市，全是游客。因为老主顾挤不进市场，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熟面孔了。

“怎么这里火了呢？”快两个月了，王佳没想明白。

八大局是怎么走红的？美食博主“Super B太”也不清楚。但自打4月起，他1800万粉丝的短视频账号收到了很多条后台私信。粉丝让他去淄博吃烧烤，顺便打个假。

打假系列是他在2022年末推出的视频新方向，灵感来源于他买过一个路边摊的骗秤榴莲。此后，他经常推出测评一条小吃街是否缺斤少两的视频。

去淄博前，他到过河南许昌、四川成都等“打假”。有民风淳朴的，也有骗秤的地方。

4月8日，B太出发前往八大局。天正淅淅沥沥下雨，拿着秤的B太却赞不绝口。他对我回忆，淄博给人一种在家附近消费的感觉，他去的店铺，没出现一次缺斤少两。

“山东淄博，一座让我不得不佩服的城市。”他在视频文案感慨。

为期一天的淄博行，让B太收获了从业至今“播放量算很高”的视频。他对这个效果感到意外，这是一个逼近他最高播放纪录的数据。

网红的成功，也助推淄博晋升成游客心中消费天堂，同时让“网红”二字与这里深度绑定。如今挤在热闹的八大局中，余光能瞄到的多数店铺，都写着“网红”两字，网红紫米糕，网红炒锅饼，网红南瓜条……

几个商家将B太的视频截图印在了显眼的位置，附上几个大红字：网红公平秤。

“只要在平台持续有流量，一个地方当然能火下去，”在八大局卖网红榴莲的“00后”小伙郑力闻这样解释。

他是在济南工作的河南人。4月17日这一周，他与人合伙接手了八大局三家店，看中了这里的热度。

他没告诉我剩下的两家店用来做了什么。眼下很清楚的是，主打榴莲和菠萝蜜的水果店迅速开业。即使短时间没能回本，但互联网的魅力足以让他对未来充满信心。

“昨天（水果店）营业额近2万。”他又购置了一台小龙虾机器，很快就投入使用。

没做实体店之前，郑力闻在济南运营短视频。3月，淄博烧烤刷刷地出现在他的首页。与合伙人来到现场后，两人出了近20万转让费，买下了这个长4.7米的20平店铺。

现在，再有人问询店铺的事，他会说，店铺不会转让，但可以合作。“总长4.7米，分你1米，月租1万。”

高昂的价格让慢一步找商机的人迟疑，但所处的流量风口又让人欲罢不能。B太到来后，许多网红也来了八大局。人群中不时传出惊呼，“是那个XX网红，我刷过她的视频！”

人潮人海中，只有像王佳一样的老商家清楚，眼下清一色的网红店，大多数是过去两周新开的。有的店主转让给了郑力闻一样相信流量的人。有的店主干脆原地改建，将过去的蔬菜店、海鲜店、咸菜店直接做成了小吃店。

“对面那家，”王佳指了指一家挂着“网红炒锅饼”招牌的店铺说，“他家原先开洗浴中心，搓澡的。”

各方的网红和天降的流量，让淄博名声大振。

携程数据显示，最近一个月，淄博市旅游访问量同比2022年增长超10倍。目的地为淄博市的火车订单量，同比增长近15倍。

来淄博吃烧烤的人，很大概率都跑去看了网红烧烤店，一个名叫牧羊村的地方。这里有着比八大局更胜一筹的安保配置。一到下午，志愿者、保安、警察、医生、蓝天救援队，全都在场。仅有的一个入口，如今设置了排队进场的护栏，弯弯绕绕地控制人流。

有人边排队边抱怨，“现在吃烧烤，像在游乐园排队等坐过山车”。

不过，即使进场了，也不意味着可以吃上。“牧羊村”早在2020年因为明星薛之谦的光临，在互联网名声大噪。淄博烧烤火了后，每天下午3-4时许，牧羊村已经爆满。

老板举着小喇叭对着人海喊，“不要排队，停止拿号了！”

涌入的人还是一波接着一波。4月25日，下午6点半，入口处的大屏幕记录，进场人数累计1.3万。10点，进场人数2.3万。

很多人都无法理解牧羊村的火爆，这恰恰促成了这里的持续火爆。

举着手机直播的博主层层叠叠，奇装异服的孙悟空、美丽的汉服小姐姐、各大小网红，都加入了抢流量行列。高高低低的博主伸长脖子，边拍边扯着嗓子对屏幕喊，“在淄博吃烧烤，吃的是氛围感，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别人镜头里的主角。

牧羊村的位置也似乎天然为直播的人们准备。这个网红烧烤店处在类似地下停车场的低位。店铺上方，还有一块空地，原先是停车场，现在被游客们占据。每天下午，直播的人趴在空地栏杆上，将手机对准了牧羊村门口，组成了一道坚固无比的防火墙。

当地政府干脆给原先露天的场地铺上了一块红毯，贴了几个字，“好客山东，我爱淄博”直播平台。

B太告诉我，淄博当地政府对网红和网络流量的反应很敏锐，“如果说有网红过来，更多的人知道他们去了，他们（指政府）会乐意去招待。”而“像其他城市，可能不会关注这一块。”

流量的魔力让淄博出现了罕见的一幕。

4月26日，淄博发布一封致广大游客朋友的信：“‘五一’期间中心城区的酒店已基本售罄，客流量已超出接待能力。”

眼下，摆在当下三线小城最直接的问题是，先承接住现有的汹涌人潮。

在信里，淄博不卑不亢地建议游客，“错峰出游、避免扎堆。美景美食不止淄博，好客山东应有尽有。”

 

淄博开通烧烤专列 / 文旅淄博

这座车牌号为鲁C的城市，旅游资源从前并不起眼。淄博不沿海，也没有泰山。过去，这里因重工业知名，GDP一度排在山东省第三。

只是近10年，资源枯竭的重工业之城逐渐被烟台、济宁等超越。GDP掉至不起眼的第7位。

“我们经历过失落的10年，”一位老淄博人告诉我，“所以对这次走红的机会，我们特别珍惜。”

许多本地人都默契地进入了淄博“非常时期”。在临淄区做烧烤小饼的马家兴回忆，自打3月淄博烧烤红火后，他的自家作坊基本天天20小时运转，“我每天凌晨4点睡，早上7点半起”。

紧密的作息不仅因为暴涨的需求。马家兴说，如今，全国各地商家找上他想批发小饼，他基本都拒绝了。

目前还处在“为荣誉而战”的阶段。“不能想着赚钱，我们要率先保证供应我们淄博本地的店，尤其是外地人常去的店”。

“好客山东”“为荣誉而战”，对鲁C人民尤为受用。许多出租车司机表示，他们接到了倡议，为了维护淄博的形象，可以主动向游客介绍旅游景点。“淄博要把全国人民宠成上帝般的感觉。”

一位在牧羊村的志愿者说，家乡的红火勾起了全民的自豪感。“连我的女儿现在都说，淄博这一波的热度可以下去，我们可以没流量，但热度下去决不能因为我。”

生在淄博，他们也不清楚，突如其来的淄博烧烤狂潮，将何时褪去。

4月25日晚，牧羊村的门口举起了更高规格的摄像机。

来自山西临汾，同样是重工业城市的文旅局局长们齐聚一堂。“我们来蹭流量了，”一位内部人士和我打趣说。

在热火朝天的淄博烧烤炉子前，临汾各区县的文旅局长对着镜头，昂扬地齐声喊：“临汾喊你回家，吃牛肉丸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