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游记（5）:云南地震了，你们没事吧？

得知地震的消息是3号早上5点，作为一名中年妇女，夜醒不可避免。印象中生完二胎我从来没有完整地睡过8个小时，膀胱宣布它坚持不了那么久，反正每隔四五个小时它得活动活动。

帐篷外格外安静，不像前一天晚上，风呼啦呼啦，刮得像要做法。外面没有一丝鸟叫声，山谷被巨大的寂静和黑暗包围着。

我一看手机，什么，云南地震了？

再打开微博，全是各地网友留言，询问地震了怎么样，赶紧报个平安。

地震是夜里11点多发生的，那时大概太累，全睡着了。再说当你习惯了帐篷就是一个会轻轻摇晃，好像坐船一般的存在，你压根不会担心那种轻微的摇晃。

可是这个消息又让我睡不着了，为什么外面这么安静？难道动物们已经集体逃亡了？我是不是应该赶紧收拾点细软，准备跑路？我把小陈摇醒，告诉他，昨晚保山地震了。

他眼皮象征性抬了抬，立刻又闭上了。

我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个大片剧本，地震来袭，营地工作人员紧急驱散了所有住客，唯独漏掉其中一家。这家人起床时，发现帐篷已经被掀掉顶盖，一片茫然中，小男孩艾文指着外面树枝上一只蓝色的小鸟说：看，这是珍稀动物。来不及看了，大人小孩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周遭陷入巨变，好不容易从摇摇欲坠的索道下到地面，门口只剩下一辆全地形车。他们只有一条逃亡之路，需要从山的东面开到西面，一路将面临无数挑战，还会遇到那只落单的长臂猿猴，艾文说：爸爸，救救它吧。猴子跳上了车，抢走了妹妹的棒棒糖……

胡思乱想中，困意袭来，再次睁眼，已经是早上9点。世界依然好好存在着，天气晴朗，一丝风都没有，跟昨天判若两个世界，仿佛一切美好刚刚开始。人终于适应了旅途的节奏，从忙乱不堪身心俱疲过渡到了可以用每一个毛孔吸收新世界的时候。

但现实是旅途接近尾声，该死的五一假期，只有短短五天，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还没来得及细品，已经吞下肚皮。

赶路回家前，我去营地餐厅吃最后一顿早餐，一碗米线浇上红油臊子，热腾腾暖呼呼。身后一桌住客边吃饭边聊天，一个女孩问另一个女孩：怎么样，在这里是不是无欲无求？女孩说：这种地方我最多能坚持三天。我啊，就算去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只要超过一个星期，都想回上海。

我吃着饵丝，心想，我倒是没这种思乡情结。帐篷最好的地方，就是它什么都没有，它太适合写作了，如果不是收费太贵，我真想住上一个月。前几天那种无比怀念零食的心情，已然被稀释，也可能是一想到回程会有多麻烦，瞬间觉得蹲在山上挺好的。

想到要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都格外漫不经心。不像出发的时候，永远在惦记少拿了什么。眼下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手机身份证电脑都在，回家一切可以重新添置。小陈看我的眼神已经愈发不耐烦，原因是妹妹这几天跟我朝夕相处，她已经充分拿捏了我，变得非常不好管理。

什么事都说妈妈来妈妈来，穿袜子妈妈来，擦鼻涕妈妈来，上车坐安全座椅妈妈来。我就像一个无脑人，被妹妹指挥得团团转，满脑子都想着，再坚持一会儿，回家就能放手了。

关键时刻，艾文冲上来说：妈妈你不要管，你走你的，你就当你不在。

于是回程变得非常奇怪，离开营地坐上去机场的车，原本是我坐妹妹旁边，随时回应她的需求。现在变成艾文坐妹妹旁边，整整两小时，都在教她数数。目标是从10数到20，两小时都没学会，艾文竟然也没生气，他大概暗自高兴，你们都说妹妹聪明，我给你们看看她笨成啥样。我在前座跟司机一路大聊特聊腾冲旅游经济发展，尽量克制住往后看的冲动。

只要我和妹妹的眼神一接触，她一定哭得撕心裂肺，她的演技仿佛与身俱来，反正她一哭，我什么都想答应。

旅行犹如一次家庭内部结构的地震，把日常的一切又推倒重来，在各种不适中，又发展出一种新的家庭关系。这次旅行，最大的变化就是，艾文对妹妹的管制非常有效，我和小陈两个人说破嘴，妹妹未必听。但艾文一出马，妹妹立刻心服口服。

公共假期最后一天，机场人山人海。转头看妹妹的时候，她每一次都趴在地上，她在等我一个不耐烦，一把抱起来。

早上十点半从营地出发，坐两个多小时车到芒市机场，从芒市飞福州，再从福州飞浦东机场，全程大概要花12个小时。如果是一次一个月的旅行，倒也罢了。为了区区五天，花上那么大功夫，我情不自禁开始抱怨起来：你爷爷的，怎么那么麻烦？

小陈也跟着抱怨起来：你下次自己一个人走，我一个人带两个，他们都好好的，就因为你在，你看看……

确实，当我在这个队伍里，我看上去的确像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小陈叫艾文写作业，我在旁边翻白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干啥还要带作业。艾文听到立刻罢工，我不写了，我要先玩。小陈叫妹妹吃完饭再吃冰激凌，我看到妹妹那眼巴巴的眼神，就想带着她立刻去吃冰激凌。这种宠爱在平时杀伤力还不太大，在拥挤不堪吵闹沸腾的旅途中，我逐渐看清楚了自己的位置，在下确实是那个诈尸型育儿代表，体力不行态度还不好，除了能出点钱没什么别的用。

如果我不在就好了。

经济舱里人挤得满满登登，此时广播响起，空姐悦耳的声音提示说，头等舱目前还有少量空座，现在有特惠升舱价，只需八百每人。小陈毫不犹豫地叫住经过的空姐，指着我说：她要升舱，就她一个人。

空姐看着我，露出诧异的眼神：就您一位升舱吗？请跟我来。

话说起来，这还是二胎后第一次坐头等舱。跟经济舱的吵闹拥挤不同，头等舱里空空荡荡，座位宽阔，有钱人的世界是那么平静，优雅，且宽阔。拉上帘子后，我再也听不到妹妹的声音了，她在哭吗还是睡了？

没想到我竟然成为了这种人，以前听说有赚钱的老男人自己坐商务舱，老婆带着几个孩子坐经济舱，我心想，这怎么好意思？你以为你赚钱你就了不起啦？你老婆凭什么不能跟你享受一样的特权？

自己坐在这里，倒也没什么不心安理得的，我用三小时的时间，赶紧写完电脑里的稿子又补睡一觉。醒来后飞机已经落地，前面的乘客刚走，后面的经济舱乘客还在帘子外等待着。我慌慌张张起身，空姐微笑着劝我，不用着急，您慢慢来。

啊，这迷人的特权。

下飞机后，在福州机场转机。跟芒市机场只有翡翠玛瑙的机场比起来，福州机场就像一个诱人的大商场，我看到麦当劳都蠢蠢欲动。刚从山上下来，任何文明世界的产物都让我搓着手想拥抱一下。

我在福州机场的椅子上，发了一篇稿。看到小陈父子三人从我面前经过，妹妹茫然的眼神瞬间聚焦，她认出了我，大声哭喊：妈妈！

我问小陈，旅途如何？我不在，一切都好吗？

小陈说，比你在的时候强多了。

大概因为没有集体升舱，省下来的钱就是赚到的钱，他在福州机场买了一大袋枇杷杨梅，耗资两百多块。抠门的艾文震惊不已，看到我立刻汇报：我爸花了两百多买水果。

离下一个航班登机还有三十分钟，我到底还是没摆脱老母亲的习性，带着两个小孩，去书店一人挑了样玩具，算是补上一个人独自坐头等舱的愧疚。

晚上11点半，回到舒适的家，弄好小孩，洗了澡，倒一杯冰水，想要冲掉一路的疲惫。小陈在水池里洗莆田枇杷，边吃边说：这种枇杷虽然个大，但是内心修养还是不足，不如腾冲那种小个的枇杷滋味酸甜……

我想起腾冲当地司机那句话，一个人的丽江，两个人的大理，一家人的腾冲。司机眉飞色舞说，你们一家人来腾冲真是来对了。

是啊，爱水果的有水果，爱自然的有自然，妹妹看到了大雾天，我写了整整五篇游记。

一次美好的旅行，一般都是这样结尾的，我跟小陈说：下次什么时候再去玩玩吧。小陈说：好，什么时候，我来订票。这时我忘了旅途有多辛苦，他也忘了分两批走这种事。

旅行结束了，但是下一次旅行又在酝酿之中，看完这一页，翻过去，又将是一个崭新的故事。

（终）

作者｜毛利  分享生活，解答情感、家庭困惑，和有趣的人们对话，有机会一起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