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力|知识大爆炸的时代,文字的记忆更持久
韦力,著名藏书家,历经数十年走遍大江南北,访问了大量藏书家的藏书楼、故居或遗址,潜心研究,为中国古代藏书文化著书立作。
▴ 作者荐书|韦力讲《拥书万卷面百城》
韦力:文字的记忆更为持久、更让人能长期回味
文|赵鹏
您能分享一下您年少时的读书习惯和读书经历吗?
韦力:我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那是个书荒的时代,因为家庭影响之故,对书籍,尤其是古书,有了本能的偏爱。但想找一本喜爱的书来读,是十分困难的事。也正因为如此,让我有了读书饥渴症。
人的身体在缺乏营养时,会产生强烈的饥渴感,大脑也是如此,大脑在饥饿时也会如胃口那般饥不择食,因此,让我养成了什么书都想翻一翻的“坏习惯”。可以用“博而不精”这个词概括我早年读书的经历,虽然后来也懂得“由博而专”,但是原有的习惯难以改变。
您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古书的,您还记得第一次接触古书的情景吗?
韦力:其实藏古书没有一个标志性时间,因为对书的渴求,在年轻时会想方设法到处搜集书,也偶然得到了一些线装书。那时以为越老的书越有价值,尽管磕磕巴巴地读得半懂不懂,但对古书产生了本能的崇敬感和神秘感。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全国各地古籍书店陆续开业,并且有了古籍书市,使我开始大量地接触古书,同时也了解到因为之前二十余年特殊的古旧书政策,使那些书集中地堆在某个地方,它并非流传稀见,只是我无缘看到而已。
第一届古籍书市令我印象深刻,因为我第一次得见人们扑向书堆疯抢古书的场景,那时不懂版本,自己也跟着盲抢了一堆书。今日看来那些书没有什么版本价值,但是古旧书市却让我知道天下有那么多爱古书之人。以往我的藏书癖被人视之为另类,而今见到这么多同道,顿然有了吾道不孤之感,反而坚定了我收藏古书之心。
您为何喜爱收集古书,古书给您带来什么?
韦力:如果从不藏书的人角度来看,爱好藏书是一种“癖”,当人们说此字时其实是带有贬义的。当今之人受各种观念影响,认为身外之物不能带来也不能带去,认为不收一物方为一种洒脱,在他们眼中,藏书不过是“恋物癖”的一种。我以往喜欢做相应的辩解,后来我对辩解没了兴趣,一个人观念形成后很难改变,别人无法用嘲笑来改变我的藏书癖,我也没办法向他们说明藏书给我带来的愉悦感。
在我看来,喜爱书籍的人总是可爱的,这种人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他们爱这个世界,他们想从书籍中获得知识和思想,由此使得自己产生了收获的愉悦。尽管古书有各种内容,其内容有糟粕也有精华,但是在搜集研究的过程中,本身就是一种愉悦。
无论人生持怎样的态度,但是想得到最大化的愉悦,应该是每个正常人的追求,所以古书给我带来了太多的好处,这些好处可以用愉悦感一词来涵盖之。
《树下读书图》轴,明,吴伟绘
中国藏书文化源远流长,既有官方传统,也有民间递传。您对中国现有的藏书情况有何了解,个人藏书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韦力:我的确藏古书很多年,对一些问题也有自己的总结。不知什么原因,有不少爱书人把藏古书视为畏途,尽管古书中的顶尖之物价格高昂,但其实哪个门类的收藏品都是如此。就藏书而言,没必要追求顶尖之物,你可以把它埋藏在心底,作为人生的最高追求目标。
你喜爱藏书,就去藏好了,不要设一堆目标,因为藏书既有得到的快乐,又有读书的愉悦,你还能向别人炫耀大多数人所不了解的专业知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藏书都是件好事。所以没必要以己之短比人之长,你找到自己的兴奋点去买自己喜爱的书就好了,假以时日,你终究有一天会豁然开朗,真正明白了藏书之道。
书作为载体是文化的传承,在传承方面您有何感触?
韦力:人类社会之所以能够以加速度的形势在发展,其重要原因就是对历史经验的总结。也就是说,每一种新思想、新观念或新技术的产生,都是以前人的经验为基础的。人类史与地球史比起来,时间短到可忽略不计,就更不要提宇宙史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缔造出如此辉煌的地球文明,书籍功不可没。
近百年来,科技手段对知识的传播起到重大作用,但是在此之前的几千年,书籍是各种人类经验唯一的载体。从这个角度来论,今天的人类文明是靠书籍的传播才得以迅速发展的。中国人强调不能得鱼忘筌,我们在享受科技新成果时,不要忘记那些成果的基础是前人知识的积累。而这些积累在以往仅是靠书本来做载体的,更何况在知识爆炸的时代,人们对古书并没有全部研究透,所以无论科技发展到什么地步,书籍仍然是重要的知识载体。
有些人认为已经有了电子书就没有必要费功夫占地方的存纸本书了,这种观念我不赞同,毕竟古籍有其文物性,这就如同你喜欢某位明星,不太可能只想在电视上或照片上看几眼就满足了,你一定会想去看看本尊。我觉得这就是电子书与纸本的区别,因为纸本书有着电子书所不能具备的质感。
您贯通古今,看过大量的古书、古迹,古人与现代人相比两者的阅读习惯和水平有哪些差别?相比古人我们还能叫读书人吗?
韦力:就读书而言,古人和今人在阅读习惯上没太大差别。你要读懂一本书,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古人也是如此。尽管说有的奇才可以一目十行,其实那是他对书籍的内容十分了解,才能做到快速浏览。
如果他没有读过儒家的《尚书》,他说第一次看就能一目十行,不用说,他一定是个骗子。因为国学大师王国维都认为《尚书》读来诘屈聱牙、十分难懂,你觉得你比王国维更聪明吗?如果你是个客观的人,那我还是劝你要想搞懂某部书的思想,唯一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地一个字一个字读书。
但是古今读书仍有不同,因为古人没有面临那么多的“诱惑”。除了必要的社会应酬外,一到天黑没办法看电视、刷网页,他只能点上油灯和蜡烛去阅读书籍,在黑暗中闪现的一点亮,最能让人读书专注。我觉得这也是大多数古人在研读书籍方面更有成果的原因吧,因为客观环境更能让他们心无旁骛。今天处于资讯爆炸的时代,各种新媒体上的“诱惑”太多了,这使得大多数人难以认真地品味一部书。
中国第一藏书家韦力最新力作 书楼、书家,奇书、奇事,讲述中国典籍递藏传奇 于书香余脉中感悟中华文化斯文不绝的精神内核
本书所收录的篇什多是关于古代私人藏书家和藏书楼的故事及事迹。
就藏书属性来论,中国古代藏书可以分为官府藏书、寺院藏书、道观藏书、书院藏书及私人藏书几大类,相比较而言,只有私人藏书最有韧性,最能连绵不绝。自周代之后,中国历代几乎都有官府藏书,但每遇朝代更迭,因为官府藏书集于一处,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极易被毁。而私家藏书分散于各个角落,虽然也被战火波及,但总有劫余留存。因此流传到今日的历代典籍,大多是由私人藏书家保留下来的。中国自古以来视印章为印信,因此钤在书上的藏书印最能体现典籍的递传,如今我们通过书上的斑斑朱记,就能了解到有哪些藏书家费尽千辛万苦将这些典籍递传了下来。
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应该是中国藏书史上第一次大厄运,但即使在那样的严酷刑罚下,仍然有不少爱书人冒着生命危险将儒家典籍密藏起来。汉朝建立后,这些书籍再现人间。此后社会上又涌现出更多的藏书家,比如河间献王刘德、蔡邕等,他们都有很大的藏书量。魏晋南北朝时期,虽然政权更迭,战争频繁,但社会文化依然在进步,纸质图书的普及促进了私人藏书的发展,从魏到隋三百余年间,也出现了不少的藏书家。隋朝历史虽然不过三十多年,但同样有多位重要的藏书家出现。进入唐代,受到社会政治文化相关因素的影响,出现了更多的藏书家。
宋代重文轻武,皇帝多次下诏从民间征书,再加上雕版的普及,使得私人藏家规模空前,藏书量达万卷以上的大藏书家超过了二百人。元代统治者不重视汉文化,致使元代藏书家远不及宋代。但进入明代之后,又有了一个大发展,一些藏书家的藏书量已达十余万卷,尤其到明代后期藏书风气普及,因为对版本的重视,开始出现了古书造伪行业,由此标志着善本文物性的确立。
在整个封建社会,藏书数量最多、藏书质量最高的时代当属清代,如今已知的清代藏书家数量超过了清以前历代藏书家的总和。这些藏书家为了收集典籍,殚精竭虑,不仅建造藏书楼来收藏典籍,还将这些典籍分类插架,制定严格的借阅制度。为了保护这些典籍,他们制定防火措施,在每年固定的季节将藏书拿出来曝晒,以使这些典籍历久不蠹。
藏书家们不仅仅是典籍的保护者,还是文化的传承者,有不少的藏书家都会校刊典籍,甚至将其整理出版,刊刻了许多著名的丛书。比如明末的毛晋汲古阁,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刊刻出“十三经”“十七史”“六十种曲”“津逮秘书”等大量的丛书合集。清代也出版了很多质量上乘、校对精细、刊刻精美的丛书,比如黄丕烈的“士礼居丛书”、鲍廷博的“知不足斋丛书”、陆心源的“十万卷楼丛书”等等。正是他们的努力,斯文得以不绝。
《尚书》有云:“惟殷先人,有典有册。”可见早在殷周时期,人们已经明白书籍与文化之间的重要关系。当年周景王问晋太史籍谈的姓氏来源时,籍谈回答不上来,周景王说了句:“籍父其无后乎?数典而忘其祖。”于是就有了“数典忘祖”这个成语。我们今日以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为傲,正是因为历代藏书家前赴后继保留了先民的典册,才让我们能够详知历史的辉煌。因此,我们更不应当忘记那些传承典籍、保护典籍的藏书家们。虽然本书中提及的藏书家仅几十位,他们远远不能涵盖古代藏书家的全貌,但这些藏书家的故事却代表了中国历代藏书家的精神,正是出于这种想法,我选择了将他们的故事与大家分享。
韦力
壬寅年四月上浣韦力序于芷兰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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