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久良: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遮蔽
4月22日是第54个世界地球日,今年的主题是“众生的地球(Earth for All)”。这是一个专为世界环境保护而设立的节日,旨在提高民众对于现有环境问题的意识,并动员民众参与到环保运动中,通过绿色低碳生活,改善地球的整体环境。
CNEX一直密切关注环境保护相关议题,十余年来相继出品了《红谷子》、《种植人生》、《风沙线上》、《食为天》、《塑料王国》等探讨环境议题的纪录片,助力生态文明建设。自2021年开始,华人世界最重要的纪录片提案平台CCDF(CNEX Chinese Documentary Forum, CNEX华人纪录片提案大会)新增INVESTING FOR GOOD (IFG) 单元,开始征集「有助于提高社会正义,解决相关议题,想通过影片发挥社会影响力」的影片。其中环境议题是IFG单元所寻求的重要方向。今年CCDF-14 & IFG-3的征案已开启,欢迎大家多多投递。(点击了解更多关于CCDF-14 & IFG-3 的相关信息)
在CNEX支持的影片中,也有不少是与环境保护议题息息相关。这次,CNEX邀请到了三位导演,分别讲述自己在拍摄相关纪录片时的感悟以及分享对环境保护相关议题的看法。第一期我们请到了《塑料王国》的导演王久良,听导演讲述他的故事与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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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介绍
王久良
王久良,1976年出生于山东安丘。2007年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影视艺术学院,现为自由摄影师及纪录片导演,工作并居住于北京。2008-2011年,从事北京周边垃圾污染状况的大型摄影调查项目,并最终呈现《垃圾围城》系列摄影作品及同名纪录片。2011-2016年,从事“世界范围内的塑料垃圾在中国”议题的深度调研,并最终创作完成纪录片《塑料王国》。2019年受ART FOR THE WORLD邀请参与“相互依存”主题电影创作。2019-2023年创作完成最新纪录长片《海鸥》。2022年至今,纪录长片项目《荒漠》和舞蹈影片《盐之舞》创作进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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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内容
拍摄环境议题源于对土地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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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想拍环境保护议题的纪录片?
王久良:我觉得这与个体有关系,只能从自身去找原因。现在来讲,我认为我是一个生态主义者或者一个自然主义者。因为我本身对自然空间比较敏感,对土地有情感。每个人关注点不一样,这没有什么特别的,仅仅是我十分关注环境、空间、生态、土地这些关键词。这或许跟我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在上高中之前,我都是在农村环境里长大,那时候春天刚刚翻过的土地,夏天的荒野,秋天的蚂蚱、蛐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当你回想过往的时候,那是生活最有光彩的部分,那些东西永远不会忘记,而且非常鲜活。但是当你后来进入到一个城市状态,或者说你基于你的工作生活不得不去寄身于城市的时候,我觉得没有了那种生命蓬勃的气息。我们大多的城市还没有人与自然充分交融的状态。
《垃圾围城》
《垃圾围城》里的垃圾场本来就是一个地理环境、地理空间的概念。我们关注的重点是这个垃圾场给周遭环境所带来的影响,特别是对周边的居民造成的影响,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关于人的。所有的环境议题都是关于人的。我所拍摄的垃圾议题也罢,海洋议题也罢,环境议题无非就是一个说话的载体,承载的是对于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一种关注。
《海鸥》
从2008年到现在,我没有停止过对环境议题的探索。从最开始的垃圾议题一直到现在主要从事的海洋议题。我还有一个未完成的项目叫《四象八方》,讲述的是基于人类的行为对整个地貌景观造成的巨大变化,涉及到众多大规模的环境问题与生态灾难等等。海洋方面,除了已经完成制作的《海鸥》之外,我们去年又开始两个项目,一个依然是关于海洋生态的,只不过这次会更加深入探究近海过度捕捞对整个海洋带来的荒漠化现象。另一个是关注近海沿海的海洋化工产业对整个海岸及海洋造成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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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制作完之后,
有没有为议题带来什么改变?
王久良:从《垃圾围城》到《塑料王国》,我觉得基于作品对现实问题的改变都还是非常令人欣慰的。但我也认为跟当时的舆论环境有关系。基于媒体的传播就能够对问题本身带来一个非常积极的改变。《垃圾围城》促使北京市政府用大量资金去治理北京周边的垃圾场问题;《塑料王国》影响就更大了,它不但促使整个中国境内去禁止非法的废旧物资回收方式,同时也促使国务院下达法令,从 2018 年1月 1 日开始就全面禁止了洋垃圾的进口。所有这些改变都是多方力量共同促成的结果,但是我们知道我们的作品、我们所有的努力在其中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塑料王国》海报
达到社会影响力也是我做环境议题最本真的初衷。每一个项目的开始,并不是明确说只做一部纪录电影,这项目还应当包括了现场调研及拍摄期间所掌握的全部的背景信息、图片及文字资料,最终会有包括图文报道、短视频、短片和长片等等一系列的产出。比如《塑料王国》,有82分钟的长片,也有28分钟的短片,短片可能就更加直接指向这个环境议题。
同时我特别注重跟媒体的这种合作,从《垃圾围城》开始,一直到《塑料王国》,我会积极地去跟尽可能多的媒体进行合作,通过媒体的扩音器去把想说的话传达出来。核心的目标是我希望更多的人看到这个事实,同时对这个问题引起更多的关注和思考,从而促使这个问题的改变。所以这是一个创作系统的概念,不单单是一个独立纪录片的概念,从呈现问题开始到解决问题结束。
对抗困难的唯一方法是「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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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环境保护相关的纪录片
遇到过什么困难?
王久良:首先从环境保护议题本身来讲,这种题材的拍摄就不可能顺利。因为环境问题会涉及到矛盾关系。所有的环境问题都是人为制造的,那么当一个环境问题出现的时候,既得利益者和受害者的矛盾其实很尖锐。当我们以第三方的视角介入这个事件的时候,你很有可能会受到环境议题的受害方的欢迎,因为他们希望摄影机的介入把他们所遭遇的事情传播出去。但是这个问题的制造者,他并不欢迎你的到来。
《塑料王国》
我们在现场的拍摄过程,就像是一个猫捉老鼠的过程。这过程中所发生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总之,环境议题的片子并不好做。不过既然选择了,那肯定要有应对之策。我经常提醒摄制组的成员:“防患于未然”。我们要想办法提前规避风险。所以在整个片场斗智斗勇、规避可能的风险和危险,是我们所做的非常大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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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困难时,您是如何解决的呢?
王久良:只有一个经验——死磕。其实就是坚守和坚持。坚持就是到你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再往前坚持走那么几步,也许就是海阔天空。所以我特别认同一句话:事情越做越简单,越想越困难,越等待越想放弃。所以就是这句话特别好,很多事情真的就是越做越简单。这就是坚守的意义。当你跨过一个坎后,路会变宽。所以没什么技巧,就是坚持和死磕。
我非常倔强,你打我我也不走,然后就做成了。所以做环境议题的纪录片,也看作者到底有多大的坚守的定力。不需要什么方法,只需要明白“死磕”两字就足够。而且世界上没有简单的事情,你做任何的事都有困难,你不可能把所有问题都想到之后你再出发,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就好。
环境保护议题值得每一个人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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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所选择的环境议题
在拍摄前后会不会产生不一样的看法和感受?
王久良:我觉得到现在还没遇到这种情况,没有发生当你进入拍摄之后才会发现问题根本不是你此前预想的那样。因为但凡我们看到了问题,并不是说马上就去呈现、去向别人说什么,而是先对问题进行深入的调查了解,同时做出我们个人的价值判断。如果我们认为我们的价值判断是站得住脚的,是值得向别人传播的,这个情况下才会开始动用纪录片的手段去记录。所以我觉得拍摄前和开始拍摄后对选题的认知不会发生较大的改变,顶多是信息细节上的差异。
一些朋友认为纪录片是一边做,一边生长出来的,也很有道理,特别是关于讲述人物故事和社会议题的纪录片,它很有可能拍着拍着就变成不同的走向。但是环境议题稍微特殊一点,它的矛盾关系往往是非常明确的,我认为拍的过程中变成另外一种走向的可能性极小。所以当你选择一个环境议题的时候,其实无非就是你已经非常明确地感知到其中的问题。问题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遮蔽,这才有我们要去呈现的价值和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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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如何积累对议题的敏感度?
发现一个环境问题后,您是如何着手探究?
王久良:当你在一个领域继续深耕的时候,你会对与此相关的信息变得格外敏感,而占有的信息越多,你就越有发现问题的能力。但我也会警惕钝感的滋生。也就是所谓的见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再就是我现在特别怀念初出茅庐时的那股冲劲儿,比如在做《垃圾围城》的时候,发现问题就直接扑上去做了。现在会考虑得更多。
王久良导演正在拍摄《垃圾围城》
但这也意味着你对选题更谨慎,对其中所存在的问题更敬畏,而不是没有做调研就盲目开始。所以我们现在对待任何一个选题,我们都会花大量的时间通过网络平台或者社交媒体去做大量的案头调研。同时我们要去做很多的现场调研。现在我做项目把调研放在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从而做出一个相对坚固的判断。那么当我们开始启动这个项目的时候,一般不会因为一些未知的因素而导致创作的失败。因为我们在调研阶段,已经对失败的可能性和议题的价值意义做出了判断。所以,一方面我会更加谨慎去面对所有的议题。另一方面,丰富的调研会有助于未来项目的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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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目前世界上还有哪些
值得大众了解并关注的环境问题?
王久良:我不是什么的专家,我不好去乱说。根据我个人的判断,我认为首先是气候问题。这么多年以来,极端气候是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问题。极端的洪涝、极端的干旱、极端的高温与低温,有时候大家觉得这些自然现象是偶然的,但当每年都会发生这些极端现象时,它就一定有某种必然的原因。比如我们早就通过很多途径了解到了全球气候暖化、南北极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这都是有据可查的。所以我现在认为极端气候问题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一个很棘手的大问题。我目前也在关注这类问题。
其次我认为是海洋问题。从2019 年开始拍《海鸥》,我就开始了对海洋问题的关注。大家去海边只会看到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但实际上海面之下的生态是什么样子一般人看不到的。实际情况是,当我们真正潜入水下的时候,会感觉到海底一片死寂,什么都没有。人类过度的捕捞对整个海洋生态造成了毁灭性的伤害。
环境保护从自身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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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拍摄纪录片,
在日常生活中有没有做出保护环境的实际行动?
王久良:我并不是一个极端的环保主义者。如果你从限制人性的角度出发来讨论环保,那注定是带着脚镣跳舞的。无论怎样,我认为第一是尊重人性,第二是尊重契约。尊重人性首先就是尊重每一个人对于自己的生活方式选择的自由。但我们又必须承认人性的欲望是没有边际的,所以我们又必须需要契约,去约束和规范。这不能光靠道德去约束,也不能靠道德去绑架。比如我自己,我家属于沿海地区,从小吃海鲜,直到现在海鲜食物依然是我的最爱,可是最近几年因为一直在拍摄关于海洋的片子,在直面了太多关于海洋生态的问题之后,导致我现在对吃海鲜、吃鱼产生了极大的纠结,而且也确实开始重新思考一些新的问题。你觉得海鲜非常美味,但当你真正了解海洋生态的过度捕捞和人性的残忍,就不得不重新思考人类与野生动物之间到底该保持怎样的伦理关系。我也期待能有更加明细的法规去对这种关系做出更加明确的界定,我也相信伴随文明的进展,人类也一定会彻底摆脱依赖捕杀另一种动物而生存的模式。
王久良导演在拍摄《垃圾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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