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使用者与被占领的首尔地铁：争取无障碍出行权的抗议

文｜Lee Hyun Choi

4月15日是韩国首尔市中心惠化站发生激烈对峙的第91天。残疾人权利活动家们（其中许多人坐着轮椅）一直在地铁上进行抗议，要求政府在公共交通上为残疾人提供便利。在这一天，示威者们用铁链把自己绑在一起移动；这样的举动重现了2001年的抗议活动，当时活动人士把自己绑在地铁轨道上。他们喊道：“为残疾公民通过预算！没有预算就没有权利！没有预算就没有权利！”他们成群结队地登上地铁，这需要交通工作人员为他们安装和卸载轮椅坡道，从而造成了延误。最近，有几个活动人士当众剃了头，这是一种僧侣式的祭祀仪式。

领导当地一个宣传团体的负责人李亨淑（Lee hyung-sook，音译）最近也当众剃头抗议。在景福宫站，她试图登上开往惠化站的列车。地铁工作人员拿出一个斜坡；如此一来，她的轮椅的轮子就不会卡在站台和车厢之间的大缝隙里，还有四名轮椅使用者在列车的其他部分等待上车。当工人们把他们仅有的一个坡道搬来搬去，让每一个轮椅使用者上车时，地铁的门不断向他们关闭。李对其他乘客说道：“各位市民，我们对造成的不便表示真诚的歉意”。

她解释道：“我们正在等待当选总统尹锡悦的交接委员会，在4月20日之前就他们计划如何确保我们的基本人权提供反馈（4月20日是韩国全国废除残疾歧视日）。我们希望听到新政府会做好最起码的工作来保障我们的权利。但如果政府不这样做，残疾公民将再次恢复登上高峰期的列车”。

地铁抗议活动由韩国最大的残疾人权利团体，团结反残疾歧视组织（SADD）领导，抗议于12月初的世界残疾人日开始。他们最初的目标是向国家和首尔市政府施压，要求在地铁、公共汽车和出租车上保障无障碍的公共交通。在2022年3月激烈的总统竞选中，SAAD获得了与包括尹锡悦在内的两名主要候选人的会面机会。当时，尹锡悦是保守派推荐的总统候选人。

在新年前夕，议员们通过了一项关于交通权的法案，但这并不是SADD所提议的。虽然法律规定往返于城市和农村的公共汽车必须允许提供方便轮椅使用者通行的便利，但城市内的公共汽车却不受限制。该法律还允许地方政府以预算为由选择不采取例如为残疾公民提供出租车等额外措施。这对SADD及其盟友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韩国宪法保证“所有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但在实际上，对残疾人、少数种族、外国人和同性恋者的歧视却是合法的。在过去的十年里，随着要求扩大反歧视法的呼声越来越高，年轻人对“反向歧视”的反击也越来越强烈。尹锡悦和他的人民力量党（People's Power Party）已将这种不满作为其政治活动的核心。3月26日，尹锡悦的得力助手、人民力量党党魁李俊锡（Lee Jun-seok）在他的Facebook页面上谴责了SADD在交通高峰期的抗议活动。他写道：“SADD必须立即停止他们的非法抗议活动，这些活动不分青红皂白地在高峰时段挟持了首尔的乘客。弱者认为少数人永远是正确的，这已经无法再说服人们。他们依赖的是一种早已过时的情绪操控（gaslighting），将多数人视为邪恶，将少数人视为不可触及的神圣。”

李俊锡的发言使得残疾人权利运动成为了韩国少数群体斗争的中心。

2001年1月，一对70多岁的夫妇，都坐着轮椅，来到汉城外西南郊区的大户站。他们计划在农历新年探望儿子，由于没有电梯，他们不得不使用垂直轮椅升降机。该设备是在六个月前该站启用时安装的。然而，当电梯将他们送到二楼时，它突然断裂了。悬挂升降机的金属链接脱离，将这对夫妇从23英尺的高度摔倒地面上。9小时后，母亲在医院去世。丈夫受了重伤，但幸存了下来。

这起事故令人震惊，但责任方：韩国国家铁路公司和大户站经营者立即试图尽量减少并掩盖损失。在事件发生后的几个小时内，他们只向该家庭提供了1.8亿韩元（约合15万美元）的和解费用。SADD要求责任方进行公开道歉，同时建立安全的无障碍公共交通。事故发生两周后，活动人士占据了主要交通枢纽首尔站的火车轨道。轮椅使用者被放倒在铁轨上，他们平躺在那里，把自己拴在金属条上。朴庆锡（Park Kyeong-seok，音译）是SADD的联合董事，也是NoDeul残疾人学校的共同创始人，他喊道：“我们不会再忍受死亡。保证我们行动的权利！”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朴庆锡和他的盟友继续占领着地铁车厢和公共汽车。当时的首尔市长和未来的总统李明博别无选择，只能采取行动。他承诺在2004年之前为每个地铁站安装电梯。今天，90%以上的车站都设有无障碍电梯（相比之下，纽约只有30%的车站配有无障碍电梯）。然而，已经头发花白的朴庆锡仍然在为残疾人乘坐公交车和出租车的权利奋斗。朴庆锡说“交通出行权是一项特别重要的权利。这与一个人的受教育权、医疗保健权和劳动权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根据韩国卫生和社会事务研究所2020年的一项调查显示，32%的韩国残疾人在需要就医时无法前往医院或诊所，其中30%的人认为交通不便是他们无法就医的原因。

朴庆锡一直在积极参加最新一轮的地铁抗议活动，但他现在却发现自己在为残疾人群体辩护，反对充满仇恨的言论。高峰时段的行动导致许多非残疾人批评SADD。在惠化站举行的示威中，我见到了21岁的无障碍集体行动共同发起人卞贤俊（Byun Hyun-jun），他是首尔大学社会学专业的一名学生。他告诉我：“我理解并同情那些在早晨通勤时遭遇10至15分钟严重延误的市民。但我希望社会能够发挥一点想象力，看到残疾公民一辈子都生活在这样的困难之中。”

但是人民力量党领导人李俊锡所做的远不止抱怨交通堵塞。他说，残疾人正在“打少数群体牌”，使用“不文明且落后的策略来将无辜公民挟持为人质”。

此后的一周内，网上社区“FM Korea”贬损残疾人的评论增加了10倍；专门针对SADD的评论增加了三倍。愤怒的韩国人打爆了SADD的电话，留下了充满抱怨和攻击性的信息。这些针对少数群体的仇恨言论是李俊锡、当选总统尹锡悦和人民力量党为巩固右翼选民的支持而将各种少数群体妖魔化的战略中的一部分。

“李俊锡称我们的抗议活动是‘不文明的’。但我们的斗争是合理的，”朴说，“不文明的是我们目前的社会，它排斥和孤立残疾公民，这才是不文明的。”

无障碍交通带来的个人利益是深远的，而且有据可查。对于首尔新面中学的盲人英语教师金贤勇（Kim Heon-yong）来说，他是在2013年的一次上下班途中意识到这点的。当时他错过了自己的站点，随便找了一个站下了车，想绕回去。“我不熟悉车站的布局，车站也没有在站台上安装安全门，”金回忆说。他不小心踏出了站台，掉到了铁轨上。

“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时，我的第一个想法是，‘终于也发生在我身上了，’”他说，“坦率地说，我一直都能遇见在我生命中的某个时刻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知道这类事故对于乘坐地铁的盲人而言是多么常见。” 事实上，在金的同龄人中，来自盲人学校的15人中有4人曾跌入过轨道。“在地铁到达之前，有一名女性用胳膊拉着我，在危险关头救下了我；但一个朋友2013年在龙山站被地铁撞倒，现在TA处于截瘫状态。”

虽然韩国地铁的安全性有所提高，但在2018年，一名轮椅使用者在首尔八山站的电梯事故中身亡。长期从事该类抗议活动的朴庆锡解释道：“如今，首尔的地铁的无障碍率可能很高，但这并没有阻止那些尚未安装电梯的车站发生‘本可预防的伤亡’”。在首尔和其他几个主要城市之外，人们更有可能依赖公共汽车和出租车作为主要的公共交通，这给残疾人带来了严重的障碍。

三周前，在总统交接委员会的要求下，SADD的组织者同意暂时停止高峰时间的示威活动。总统交接委员会承诺在4月20日之前响应活动人士的要求，制定具体的计划。此后，总统交接委员会发表了声明，表示要改善全国的无障碍环境。但声明中没有提到预算分配问题，而要实施任何改革都需要预算分配。因此，从4月21日开始，SADD计划恢复高峰时间的示威活动，这次是在三条地铁线路上，这可能会扰乱首尔的通勤。

NoDeul独立中心的活动家李亨淑说，“我们对下届政府的所有要求，就是改善地铁、公交和出租车系统，让我们像健全的公民一样，在我们的城市里穿行。我们的社会对任何残疾人权利问题的直接反应是隔离或隔绝残疾公民。但我们在这里，即使我们可能被排挤到视线之外，我们仍然存在。”

（翻译：龚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