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来《槽边往事》的读者应该都是些心平气和的人，如此才和我的儒雅随和相匹配。昨天有件事情出乎我的预料，几位读者为了一名考生的个人选择而火冒三丈。那个人干了什么呢？新闻里说，他连续三年参加高考，连续三年考上北大，但是他选择不去，而是继续待在补习学校当活体广告，挣学校的奖金。三年下来，一共挣了200万人民币。
说真的，我是不大理解这种愤怒从何而来，也不明白这名考生伤害了谁的利益。唯一可以拿出来说事的，是他所得到的奖金，其实来自其他复读生的学费。复读生们奔着一所补习一年之后能考上北大的补习学校而来，但实情并非如此，那个能考上北大的人从来都考得上，和补习学校的水平关系不大。
但这也是很小的事情。换了是我，如果要去念补习学校，那我也会选一家补习出北大清华学生的学校。没有别的原因，补都是补，为什么不选一间彩头好一点的学校呢？起码我也是过水蟹呀，和阳澄湖的螃蟹在同一片水域里待过。当然，读者的愤怒不止于此。有些人非常不齿他用三次上北大的机会换来了200万人民币，而且是“区区”200万，原话大概就是这样的形容词。这里我觉得有必要普及一下常识：200万不是区区，中国人的人均中位数月薪是3000元，家庭平均年收入是30000元，人民币。中位数的意思是有一半人在这个数字之上，有一半人在这个数字之下。
然后还有一个数据：2021年的统计显示，北大毕业生的第一年平均工资是一万出头，比清华毕业生少几百，排名全国第二。来，算一下除法，把200万折算成月数，看多少个月的薪酬能达到这个数目，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说“区区”。这都是怎么了，知乎和小红书上多了吗？人均985，人均年薪过百万？都活在真空里面吗？
我觉得有位读者说得很对，我们不应该把这位考生视作应届毕业生，而应该把他视为一名打工人。他不是在考学，而是在工作，他的工作内容就是参加补习学校，然后每年考上一回北大。作为活体广告人，他靠这个领取薪酬，因为这份工作很特别，操作难度也很大，基本上只有他自己能做到，所以他靠这份工作三年拿200万。至于说他是不是浪费了继续深造的机会，是不是浪费了未来个人发展的空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我认为主流的意见应该是反对他的，还是认为考上了就去读，进入中国最好的学府之一是个难得的机会，用这个机会换钱有种买椟还珠、因小失大的感觉。也许，他今天为了得到这点钱，会失去未来更多更大的机会。
我的看法略有一些不同。在今天的世界里，年轻人能够进入大学的人越来越多。以前大学文凭是区分白领和蓝领，干部和工人的一道门槛，随着进入大学的人数增加，大学文凭的真实效用在稀释。套用一句中国当代哲人的话来说，那就是人人有文凭，相当于人人都没文凭。本科早就是不是通往社会更高阶层的敲门砖了，每年都可以看到考研究生的人数在增长，意思就是原先的砖头不够用，得多垫一块。与此同时，在世界上很多国家，大学的费用越来越高，但大学毕业生的起薪却没有随之增长多少。考虑到大学的角色正在从最高教育学府转变为社会化企业，这就形成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年轻人为了从社会上赚到钱，就要先交给社会一大笔钱。然后终于工作了，却发现很难把账做平。许多人已经工作了好几天，还需要家长继续资助。还有些人发现，自己名义上是有了收入，但是每个月的薪水支付完房租水电交通费餐饮费之后，剩下来的那点钱甚至不如高中、大学时代宽裕。我昨天看到最令我心酸的一句话来自一位读者，他说还是在大学念书好。因为那时候餐饮住宿费便宜，而且可以在校园里同时做点小生意，还有一笔收入。所以我觉得那个连续考三年的兄弟很厉害，不但不花钱买教育，反而可以从教育身上薅羊毛，获得了很大的经济自由，当真是个人才。我看了他的反向操作，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读书，考试，念大学，出来找工作，这是一条洪流，人人都觉得天经地义，生活就是如此。然而这个哥们反向操作一把，顿时就显出这条洪流本身的荒谬之处。他彻底简化了步骤，把购买教育以取得工作，变成了把接受教育当成了一项工作，而且证明了帮助教育薅羊毛是一种赚钱的方式。当然很多人会不喜欢，就像20年前当丁克很是得罪人一样，许多人恨不得直接上手帮你检查身体，弄个什么偏方把你“治愈”，好教你和他们过上一样的生活。但是，在不妨害他人利益的前提下，每个人不是应该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吗？我想，这种个人选择的生活里，应该包括那位靠复读赚钱哥们的生活。可以不赞同，可以不理解，但没必要愤怒。试想一下，如果云贵川三省的人也很愤怒，认为“你怎么可以不吃鱼腥草，那么美味的东西你竟敢不吃”，那得是多大的麻烦。
题图：《鸽群飞过故宫》
题图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算法提供：Disco Diffusion V5.4+底图
prompts: A beautiful landscape cartoon, a flock of pigeons over the Forbidden City, by Studio Ghibli, trending on artstation.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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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时刻
感谢Dango233，感谢EleutherAI和Laio社区，感谢他们提供的新AI算法和内测机会。让我得以完成这张AI绘画作品《女武士》，上次我能实现正常的人脸还是靠midjourney。如今又有了新的AI工具，距离关公骑哈雷还会远吗？
南派三叔专区
ππ，我已经可以画小姐姐了，你呢？加油啊，你的故事里啥时候能出现一个可以活到最后一章的小姐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