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过不去的坎，发发疯就好了

怎么说呢，年过四十之后，我最担心的事情有两件：老后破产，中年发疯。‍‍‍‍‍‍

前者还好。适度焦虑，可以督促自己认真对待工作，合理计划，未雨绸缪，做一个对自己负责的人。‍‍‍‍‍‍‍‍‍‍‍‍‍‍

后者我是真的怕。怕自己突然遇到什么生活变故、情绪刺激、强力洗脑，顿时三四辈子的老脸不顾了，每天在线发疯。毕竟，如今打开朋友圈，时不常就能目睹熟人活着活着就疯了——‍‍‍‍‍‍‍‍‍‍‍‍

前不久，有个朋友发朋友圈宣布自己入职了一家还不错的公司，下面无数点赞，甭管真情假意，皆是人之常情。唯有一个共同认识的人留言：“这也值得你开心？”说真的，任何能看到这条留言的人绝对都是头皮发麻，等于是别人发结婚照你留言说“傻哔才结婚”。‍‍‍‍‍‍‍‍‍

但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那人留完言还觉得不痛快，干脆把这条朋友圈连同留言一起截图，自己发了一条朋友圈，是这样写的：“没有KPI，没有恶性竞争，出了事领导一定会帮你解决，离家近，工作时间自己决定，是自己感兴趣的事，以及最重要的两点：做自己的自由，和足够高的收入。满足以上这些，才值得去上班。”‍‍‍‍‍‍‍‍‍‍‍‍‍‍‍‍‍‍‍‍‍‍‍‍‍‍‍‍‍‍‍‍‍‍‍‍‍‍‍‍‍‍

看到他这一条，我内心还默默盘算了一下：大概只有去给世界首富当爹，才能同时满足这些条件。再想到他本人，从媒体岗位失业以后就转做微商，从三无精油产品到内衣内裤什么都卖，他本人还曾经尝试出镜直播带货，搞了一阵也不了了之。突然莫名其妙给别人找不痛快，以及说出这么啼笑皆非、白日作梦的话，我只能想到一个解释：疯了。

还有另一个朋友圈熟人，自己的生活长期一团糟，并且不是那种心灵层面的自我折磨，是事业、家庭同时垮塌。然而不等你替她忧心，她居然摇身一变，忽然成为了时下最热门的life coach！

看她发的朋友圈，这工作大概就是每天在线收费陪聊，指导别人如何拥有积极成功的人生、拥有被家人尤其是伴侣认可的人际关系、如何用一些流行话术说服自己相信脑海中虚构的那个自己。

有一次她热情洋溢地分享了团队在线互相coach的视频回放，十几个中年大姐，不夸张地说，里面的每一位，都有一张被生活狠狠欺负过的脸。

与之相反的，是大姐们略显生硬地说着那些关于全球女性领导力、改变象限、彼此赋能、观照内心之类正确又离地万里的大词儿——至少离她们自己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就隔着个把光年吧。

那一刻，我只觉毛骨悚然。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曾经见过的几面之缘，那时，她还是个职场女精英，反应机敏、思维缜密，对一切侮辱智商的事物嗤之以鼻。

这是独属于中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戚戚然：不会贸然开口说什么，人家也根本无需你廉价的同情。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我只能在心底默默规训自己：不管多糟，不要发疯。

不过，我前不久看了大热美剧《怒呛人生》，心境忽然有了一点变化。

跟上面说的中年有序发疯（有些发疯还带着商业目的）不同，这是另一种中年发疯的典型形态：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事，钻进牛角尖之后，把所有人的人生炸成稀碎。

女主角是中年人的上层，离一跃成为真正的有钱人只剩一步。她嫁给了著名艺术家的儿子，生了可爱的女儿，开一家成功的艺术植物店——这是展示面；婆婆事儿逼，从装修到孙女教育什么都要控制。老公软塌塌，不管是床上还是事业，一个大子儿不挣，还要聊骚老婆助理。女主一天累死累活，最大梦想是能回家陪伴女儿成长——这是一地鸡毛。

男主角是中年人的底层，一心想要努力奋斗稳住中产的底线：一套房。为此，他兢兢业业，从修水管到砍树枝，什么苦都愿意吃，如同一本活的美国梦奋斗史。然而，父母被亲戚连累破产，寄居在舅舅家，苦不堪言。已经成年的弟弟沉迷游戏和炒币，一分钱的忙都帮不上。喜欢的女孩早就嫁人生子，自己一无所有一把年纪只能做光棍。他内心很苦，苦到策划烧炭自杀。

男女主角在各自的生活里做顶梁柱做到崩溃边缘，已经各有各的神经病——只需一次微不足道的倒车冲突，就足以引爆他俩，令两个人的冲突不断升级，越来越疯，最后人生越跑越偏，轰的一声一起炸成碎片！

这部剧一下子点燃了人们对于中年发疯的兴趣，人人都可以像写一篇人类学论文，居高临下地用各种高深的专业词汇，诸如优绩主义、情感压抑、东亚孤女……来讨论这件事。

在这种俯视之下，中年发疯变得更加难以启齿。因为它与失败、没钱、无能、崩溃、混乱、不被爱……裹挟到一起，承认它，就像对人生彻底认输。

可是，当人人都来剖析东亚中年人的精神内核，反而让我生出了一点儿厌烦：如果人到中年，就是有这么多绕不开的困境，那么，比起陷入臆想，不如偶尔彻底发疯一次，刮骨疗毒。

就像剧里的女主角，在倒霉的一天里碰到一个较真儿的神经病，经历了惊险的公路追逐、互相别车、不顾性命地发疯较劲之后，回到家中，自己激烈的情绪还在火山喷发，想跟丈夫吐吐槽，结果她老公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听完，就一脸玄学地让她深呼吸，控制情绪，要看到生活积极的方面。

我的天！比跟老公吵架更可怕的是，你老公突然变成了引导你人生的life coach！

别说财富自由了，活到最后，自己连吵架自由都不配有！

这一刹那，你会不会觉得，算了，已经这么难了，偶尔发发疯怎么了？就让我喊出来、骂出来、发泄出来，总比憋出大病好吧？

我也因此突然意识到——

我害怕的中年发疯，是否认失败、假装完美、自欺欺人。

偶尔爆发式的歇斯底里，却是每个中年人应当拥有的权利。‍‍‍‍‍‍‍‍‍‍‍‍‍‍

在此，我必须讲一件关于我师姐的事。我师姐的老公，人到中年，虔诚修行，再不问凡俗之事。有一次，师姐让老公帮她一起收拾一下家里，太乱了。她老公居然对她说：你嫌家里脏乱，还是被外界杂念影响，慈悲心没有树起来。当你心中无一物，又何处惹尘埃呢？

就在那一刻，我师姐炸了。把家里所有东西砸烂在她老公面前：行啊！我他妈让这家里彻底无物！老公佛不下去了，慌得跪地求饶，立即手脚并用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从此在她面前，恢复了“人”性。‍‍‍‍‍‍‍‍‍‍‍‍‍‍‍

你说，师姐和老公，到底是谁疯了？

为什么《怒呛人生》能火？它最扎心的不是后面高潮迭起、走向奇突的剧情，反而是一开始中年浑身是软肋的真实人生。

这是努力负责的人才有的困境。

因为是全家最靠谱的那个，所以要扛起最多的责任；因为最累，所以最紧绷；因为最紧绷，反而不如什么都不管、四处做好人的队友受欢迎——最负责的你，憋屈不憋屈？爆炸不爆炸？

我们不过是普通人，全凭个人奋斗走到现在，没有自带让人生变成简单模式的背景资源，没有遇山开山、遇水架桥、只用直道而行的钞能力。因为靠谱，我们从十几岁开始成为父母的骄傲，一路前行，渐渐成为整个家庭的顶梁柱。

然而如今世道，孩子、父母、房子、失业风险……人人都知道怎样戳中年人的软肋，人人都知道这是我们无法放弃的责任，被戳痛了也不敢摆烂扔下就走，最多只敢背过身让别人换个点继续戳，甚至还会在心里愧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才会被别人戳中。

可是，人始终是人，不是放点儿气就可以更柔软的瑜伽球。人会痛、会疲惫、会紧张、会想要逃辟、会本能寻找出口。人到中年，软肋太多，天天被戳，怨不得如今总是看见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一戳就爆炸的发疯中年。

小区里一辆乱停的车，也许就会引发两个家庭、一堆旁观者持续半个月的骂战。

小孩家长群，为了一包未经允许分享的糖果、一句说错的话，就能分裂为两派、三派、四派……互相吵得妈都不认。

补习学校里，上课时间段、分到的老师、课间的零食、游学的路线……只要有一点点差异，就可能引发一次歇斯底里的大战。

但还是那句话，不管不顾地爆发一次，哪怕露怯、献丑，都好过掩耳盗铃，皇帝新衣，欺骗自己仍是人生赢家。‍‍‍‍‍‍‍‍‍

所以，令人害怕的中年发疯是什么？‍‍

第一步，否认自身困境，内心最看重的始终是他人评价，永远试图证明自己；第二步，自欺欺人，假装自己拥有理想人生、无懈可击，并想说服别人；第三步，自我感动，装着装着竟然当真了，敲锣打鼓洋洋自得，其实已经陷入极端自恋、过于亢奋、神哔叨叨的泥潭。

不想喜提这三件套，真正的情绪出口，首先是放过自己。

做好学生不是错，想要过得更好不是错，努力承担责任不是错。没有达成理想结果，不一定是还需要百倍努力，或者我们还不够好。要承认，达成一件事，需要无数条件，努力只不过是主观条件，并非充要条件。

而可怕的是，失败不需要充要条件，失败是一票否决。

不要再把一切失败都归因于自己，然后又因为无法接受，决定欺骗自己。‍‍‍‍‍‍‍‍‍‍‍‍‍‍

当疲惫不堪的时候，请先调低预期——不管是达成目标的预期，亲人的预期，他人评价的预期，还是压榨自己的预期。

你没有摆烂，你还是在贡献，不过是贡献得少了一点。但你问心无愧，不必靠撒谎、欺骗和戾气全开，来套取利益和尊重。

以及，比正能量、被赞美更重要的，是诚实面对我们的真实欲望。“存天理，灭人欲”早就被证实，要么是无用的自苦，要么是险恶的欺骗。

每天凌晨四点起床，晨跑、早读、给全家人做ins风格精美早餐，再假忙一整天（你懂的，就是没那么忙、没什么活儿、没那么多人需要自己，但会发朋友圈把这一整天都怎么忙的细致描述一遍），晚上为全家人做晚餐、陪孩子学习、哄睡、最后自己还得再读100页时下最流行的严肃著作……这些都很好，但如果你其实并不享受，只是做这些事看起来正确，会得到别人的点赞、夸奖，听信这样能改变人生，那你只是给自己下套，自作自受，迟早发疯。‍‍‍‍‍‍‍‍‍‍‍‍‍‍‍

只要不过分，适度地做一个吃货、酒鬼、败家子、“坏”妈妈……有时，真实浅薄的欲望，会令你更放松地感受到生而为人的乐趣。

她卷她的，你爽你的。

总之，在防微杜渐中年发疯这条路上，有12个字我想与你共勉——

做事鸡血、心态佛系、生活浪荡。

为了每周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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