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食”的中国
兔主席 20230530
之前我写过一篇文章,叫《分裂的西方与聚合的中国》,说西方文明/文化相对中国文化的差异。我认为,政治里面各种对立、冲突、零和博弈的概念,都来自广义的西方——一神论宗教;阶层(贵族与平民)、“左”vs“右”、民族、种族、阶级、“资本主义”vs“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文明(文明的冲突)、身份/认同与文化、“民主”vs“专制”、“正义”vs“邪恶”……
中国人讲什么?和谐、和气、和而不同、求同存异、“共赢”。最后的终极追求,是世界大同。是人类命运的共同体。
周末和一位长者吃饭(也是一个我非常尊重的老领导)。他就提到,最近爱看《动物世界》,晚上十点多就开始看,看非洲草原里各种动物的博弈。狮子处在食物链顶端,可以猎食各种动物。当然,狮子生存也不容易,因为草原上的动物也进化了,各种鹿啊马啊牛啊,要跑得快,要么就是群体数量大。狮子还面临其他猎食动物的竞争,比如鬣狗。但无论如何,狮子处在食物链的顶端。许多竞争的故事,其实发生在狮群和狮子之间。
但在狮子之外,还有一个更强大的动物——大象。大象是食草动物,“无害”,不会进攻其他动物,但大象因为身体如此硕大,使得狮子无法威胁到它,而且关键时刻,也可以反击两下。(当然了,也不排除幼象会被狮子威胁,但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少的)。大象不处在食物链顶端,但大象是安全的,处在“生存链”的顶端。在大象之前,还有体格更大的动物——各种猛犸象。也是一样的。
最终,唯一威胁猛犸象、大象生存的,是人类。并非人类不爱大象,只是人类在追求自己的目标时,就会侵犯大象的栖息地,导致大象的灭绝(作者注:这其实是另一个话题,将引致我们对超级人工智能的思考,即人工智能是否会在“不经意”间毁灭人类)。
这位长者/老领导说,看了许多关于意识形态、价值、地缘政治、文明的讨论,还有什么海洋大陆、海权陆权,最后,看《动物世界》,看自然界不同动物的优胜劣汰与博弈,反而能找到某些特别朴素、符合直觉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可能又是更接近真相的。
最终,可以把人类归为不同的“动物”属性。所谓不同的“动物”,对应的是不同的社会组织形态与发展方式——它包括促成、维系这种社会组织形态与发展方式的一整套价值观。
这种价值观,是上百年、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生活方式决定的。最初,当然就是在特定地方上,人类为了适应自然环境所选择的生存方式。
中国古人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道不同,不相为谋”。落在人身上,不总是能理解;落在动物身上,就能理解了。狮子和羚羊怎么对话?狮子和鬣狗怎么对话?狮子和大象怎么对话?
就一条,力量说话。不同的物种,在适者生存的进化法则下,找到了所谓的“相处之道”。这个相处知道,不只是相处,而是共存。狮子总能够和羚羊“共存”的,羚羊作为一个群体,只需要在群体里找一个个体,定期“上供”就可以了。哪个个体?跑得慢的。个体羚羊要面临生存威胁,但作为总体,可以存活下来。
第一世界要剥削第三世界。不发达国家是生活艰难,经济发展不起来,但他们也能活着呀。人口还不少。而且可以看到自己的缓慢增长。只要他们能接受发达国家的主导与剥削,是能找到自己的位置的。这和自然界的食物链很像。
狮子在食物链的顶端,有没有生存危机?也是有生存危机的。只要群体变大,就要拓展新的栖息地,就面临挑战,比如还有其他的狮群。狮子内部也有争夺——到底谁是主导的雄性?这就好比西方国家里的政党和政治斗争。
狮子也不是一家独大,还有猎豹、鬣狗,老鹰,都能分一杯羹。狮子需要与这些动物建立关系秩序,确保自己能够独享资源。
有不少动物,都处在各自生态圈的食物链顶端。比如老虎。还有狗熊。只是因为世界足够大,栖息地足够多,他们没有相遇而已。如果相遇的话,处在一片土地里,他们也会争夺。
美苏争霸,就是这种争夺。熊和狮子(或老鹰)争夺起来了。
所以,人类社会和动物界很相似,我们虽有文明的外衣,但也在尊从这些自然界的法则和规律,这就是物种之间的博弈。
确实,我们需要宏大理论,但有时也需要一些特别简单、粗暴甚至刻板的东西,帮助我们理解这个世界。
中国现在最主要的竞争博弈对手,就是美/西方。
那么,中国和美/西方,是不是一种动物?
显然不是一种动物。
我们看中西方的差异,都不用看什么“西方分裂”、“中国聚合”,这些抽象的,形而上的、理论的、意识形态的东西。就看吃饭。看中餐、西餐的差别。
你看西餐——至少是现当代的西餐吧。每个人点自己的,一个人一道菜。可选的菜样不多——甚至可能就一道主菜,大家各吃各的:你吃你的,我吃我的,相互不混。没什么共享一说。
如果是一家人,特别好的朋友,那可能会分享一点,但如果不那么熟悉,没有特殊关系,就得遵守各吃各的习惯了。
这里,我没有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把西方饮食文化再分解,比如昂撒、北欧、中欧、南欧、各种东欧,是否有不同。但当今的主流西餐,就是这么安排的。各吃各的。
我养过许多狗。我看我们家的狗,给它喂食,扔给它一个什么,它就立即拿到一边,躲起来吃。给它碗里放上好吃的,它立即用身体护着开始狼吞虎咽。甚至主人上去,它也会发出各种带有威胁感的声音,不希望任何人影响它对食物的把控。这时,它身上体现的是“兽性”本能:必须把控它的食物,这是一个关于生存的“你死我活”的时刻。在吃的时候,它是“零和博弈”的,必须把自己的东西赶紧吃完,直到自己吃饱前,一口也不会给旁人。
这就是肉食动物、猎食者。
再看咱们中餐。中餐的要义,是分享。点许多的菜,大家一起吃。而且,我们还有这样的文化,点的菜适当的得多过能吃的,剩下一点儿,也不要都吃完,那就显得好像有人没吃饱,要给点富余。当然,这会造成浪费,所以我们提倡“空盘”,避免浪费。但在现实生活里,如果家庭或朋友聚会,关系比较好的,吃不完的,剩余量许多,会有人打包回家,分享大家所剩下的。
这就是一种共享的文化。
咱们这算是什么文化呢?也许就是“草食文化”?
——觉得草原广大,能吃的草和枝叶很多,谁也吃不完。大家一起享用好了;
——草和肉不一样,草不会马上腐败——您可慢慢享用。
所以,没有那种迫切感,没有那种你死我活。没有零和博弈。
肉食就不一样了——有上顿不一定有下顿,食物还有保鲜期和“时效性”。你不马上消化,就会被别人抢走。每一顿饭,都是迫切的、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
如果要我做非常宽泛的比喻,那我觉得,美/西方比较像非洲草原里的肉食动物。特别是昂撒(Anglo-Saxons)民族。你死我活、零和博弈。
中国,则比较食草动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能是大象,也可能是长颈鹿。
这时我们再看看,对代表自己身份的动物的选择,就有意味了。
——英国是狮子;
——美国是秃鹫;
——德国是老鹰;
——俄罗斯是熊。
所有中国人都看过一副图——《时局图》,“不言而喻”,“一目了然”:就是猎食者瓜分中国。
中国到底是啥?现实世界的动物,就是熊猫、兔子……虚拟世界的动物,是龙,但中国的龙是玄幻的,和西方的喷火、暴烈的龙又不一样。
在西方、屠龙是一个主题。昂撒(英格兰)的国旗就是屠龙的圣乔治。
大概也由于中国的“龙”比较“无害”,咱们也没有什么屠龙传奇。
反正,中国都是无害的食草动物。
这也许,这就是我们民族的潜意识——一伟大的农耕文明,也把自己对应为某种食草动物。
那么,以动物为比喻,中国的演进路径是什么?
大的方向:都是食草动物。一开始是小兔子小松鼠之类的。后来是羚羊,斑马、水牛,再演变为河马、长颈鹿、大象……体格越来越大,对抗猎食者/肉食动物的能力越来越强,在生存链里的地位越来越高。
由于我们先天是草食动物,所以,尽管我们有力量,能够反制,甚至居于生存链的顶端,但我们不会主动出击,不会欺负其他物种。我们绝对不会“零和博弈”。
——大象会因为狮子改变自己的行为,像狮子一样么?
——大象会希望驱逐其他食草动物,将它们赶尽杀绝么?
——大象希望在草原上建立以自己为中心的秩序么?咱们都听说过狮子王,没听说过大象王吧?
大象的生存逻辑很简单,并无意改变世界规则与秩序,只关心自己家族/族群的生存。
但在其他肉食动物的眼中,就不一定了:
——看,那个动物个头这么大!
——这可不是一般的猎食者!
——它说它是吃草的,不猎食!
——根本就不可信,以它这样的体格能力,还有它的长牙,它可以成为最顶尖的猎食者!出其不意的攻击其他动物。它只是在掩饰。它早就准备好了猎食。
在肉食动物眼中,这个硕大的草食动物可能是一个披了羊皮的狮子,是最可怕的猎食者。
拿破仑就这么说,中国是一个沉睡的狮子——他说我们是狮子,而不是大象……
这,也是当代美西方眼中的中国。
在自然界里,狮子会认为大象是猎食者么?不会的。经过无数代,狮子直到,大象是食草动物,无意改变格局,但大象也绝不容狮子犯我。狮子和大象虽然无法对话,但确立了“边界”,井水不犯河水。
也许这就是中国最终的目标。
中国与美/西方要确立边界。
而给中国美/西方带来威胁的——威胁狮子与大象栖息地的,可能是外来文明——超级人工智能。那是后话。
人年轻时,大概觉得这些比喻比较幼稚,还是希望找到更大的理论。
待到年纪大了,就会发现,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竞争法则,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很多东西都可以在自然界找到——哪怕不是特别严谨的对应。
到最后,人类都无法摆脱这些自然规律。也许——所有的碳基文明都无法摆脱这种经进化演变形成的生存法则与逻辑。
在这样的世界竞争蓝图里,俄罗斯居于什么位置?
根据《时局图》及俄罗斯的自我文化标识,它是一只黑熊。熊比较特殊,属于杂食动物。它的饮食结构,80%是植物(包括大家都喜爱的蜂蜜),15%是昆虫,5%是各种其他的小动物。熊有温和的习性,还要冬眠。它是一个饮食和习性复杂的动物,具有进攻性和不可预测性。
但俄罗斯可不止于熊。它的国旗、国徽标识继承了拜占庭帝国的两头鹰。
如果非要比较的话,相对于农耕、食草的中国,俄罗斯可能更接近于昂撒,更接近于“食肉动物”。所以,俄罗斯的“两头鹰”,和美国的秃鹫,还有纳粹的老鹰,可能是一种东西。
向上追溯,并不难理解:早年俄罗斯统治者来自北欧(“日耳曼人”),与昂撒基因同源。这些北欧人,带着斯拉夫人,在荒漠的土地上抢夺资源,维系生存。
所以,其实中国和俄罗斯也不是一个“物种”。
只是因为地缘政治的各种原因,在美国“老鹰”的威胁下,走在一起了。
但骨子里,很多世界观是不同的。
关于人类文明的差异,有许多说法,狩猎vs采集;贸易vs农耕;海权vs陆权;资本 vs 封建、个人vs集体……
还有一个简单、粗暴的概念;草食 vs 肉食。
我们,是可持续的、长期主义的、无害的、共赢的、非零和博弈的“草食动物”。
美/西方(广义的西方)则是有上顿没下顿、短期主义、掠夺性的、冲突的、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肉食动物”。
我们“食谱”不一样,获得食物的方式不一样,对待食物的方式也不一样。在饮食和生存上,我们可能真的“不是一路人”。
不同的人类社会,因为自己的资源禀赋和发展路径,形成了完全不同的社会组织方式、结构、价值、发展模式——不仅仅是人与人之间的模式,社会内部的模式,也是人与自然的模式。
这些差异,成为社会基因的一部分,无法在短中期内改变。
年轻的时候看不见,希望追求概念化的东西;年纪大了,反而开始希望简单、粗暴,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解释万物”。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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