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夏
电影《温柔壳》中男女主人公的名字戴春和觉晓来自于唐朝孟浩然的诗作《春晓》，影片的英文名Awakening Spring也对应着“春晓”。春日黎明之时代表着新生，蕴含着希望，片名着染绿色也有这种意味。你如果再细心看一下，温柔壳的“温”字里不是“日”，而是“囚”。其实，这种残酷与温柔、希望与绝望的情绪起伏在片中比比皆是。影片一开始，我们看到有着正当职业、幸福家庭、已经融入社会的小两口，戴春是快递员，觉晓是美甲师，并没有觉得什么异常。只是觉晓较为沉默，戴春看着包裹的刀片愣神，似乎隐藏着什么……回到一年前，我们才知道他们曾是精神疾病疗养院的病友，觉晓是重度抑郁症患者，冷漠偏执，妄图自杀；戴春是有暴力倾向的精神分裂者，受刺激发病时会失控疯掉，他们都是受困于精神世界的青年人。而他们的精神顽疾都跟他们的原生家庭有关。从小被母亲抛弃的觉晓一直执着于找妈妈，去了很多地方也毫无结果，心里的黑洞无法填补，只能以自戕的方式消解痛苦。戴春则从小生活在父亲的暴力阴影之下，妈妈趁小春出去买早点之际选择了自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从小失去母亲庇护的他们渴望爱，渴望一个家。生活的真相本是残酷冰冷，彼此救赎、互相温暖就是生活罅隙中投射的一缕阳光、一抹温柔。影片前半段的“恋爱”侧重戴春对觉晓的关爱和照顾，觉晓割腕自杀，是戴春抱起她送到了医护室；戴春赤足跑出去为心爱的女孩找家，并给她买了一双鞋，她穿着他买的新鞋为他唱出心中的歌；夜里戴春带着觉晓去了他原来的老房子；他用挣来的钱为她买了一块绿色的手表遮住伤疤。影片在后半段二人“成家”之后，将重心转移到戴春身上，展现了他受外界刺激发病之后，觉晓对他的心疼不忍和不离不弃，当满身是血的戴春茫然地走在大街上，路人屡屡侧目时，觉晓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抱住爱人。每个人都有濒临崩溃的时候，是爱把他们从危险覆灭的边缘拯救了回来。同时，影片也展现了生活在“非正常人”周围的所谓“正常人”的累。比如觉晓的小姨，担负起抚养小外甥女的责任，不仅没有得到感恩的回报，还要为她的出格行为担惊受怕；比如戴春的弟弟戴河，一直支撑着这个破碎的家，患上老年痴呆的父亲和时不时会发疯的哥哥是一种长期的负累，他最后无奈的放手既让人生恨又让人同情。最让人感慨的还是戴父这个角色，带着不可逆的家族遗传基因的父亲本身就是一种宿命的悲剧，在寄老院被强行喂食、虐待、苟活等死，无家可归的老父亲狂吃饭馆里的剩饭这一幕让人心酸。被小儿子抛弃，被大儿子收留，最后以刀片割腕结束了自己悲凉的一生。我们也突然明白为什么影片开头的戴春对着刀片发呆了。很显然，影片已经从爱情题材扩展到对特殊群体和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怀上，这里有备受精神疾病折磨的青年人，还有无依无靠的老年人。而且，从他们自身主体视角叙事，而非他者旁观的眼光，饱含着切肤之痛和心底的柔情。对比之下，同样是关照抑郁症患者的影片《如果声音不记得》是多么的苍白、无力、造作。《温柔壳》是一部直指社会议题的爱情电影，稀少珍贵，呈现了纪实空间中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但影片却拍得轻灵、诗意，充满着丰富的意象，流动着动人的音乐，展现了主人公柔软细腻的心灵空间。其中一个主要意象是螃蟹褪壳，另一个是鸟。戴春的梦境中，一个小女孩在海边的沙滩上堆着城堡，里面有一只正在褪壳的螃蟹，螃蟹一生要褪十几次壳才能长大，褪壳的时候螃蟹是最虚弱最痛苦的，围起城堡则是给螃蟹一个安全的港湾，意喻着觉晓对戴春的守护；小女孩不会游泳，却想游到对面的岛屿上，是戴春托举着小女孩游了过去，对应着现实生活中戴春对觉晓的救助。鸟的意象也出现了多次。第一次是在疗养院两个女孩的对话中，小马听到觉晓腹中有一只小鸟在咕咕叫，意喻着觉晓的病症，小马像个预言家说等鸟从你的身体里飞走，你就会好了；戴春出现后，把觉晓心中囚禁的鸟放飞了出来，觉晓挥舞着“小翅膀”，意喻着成为一只自由自在飞翔的小鸟。戴春看着窗外驻足的鸟，说“飞吧”，意味着自己的心灵也得到解脱。这里的鸟最初可以理解为心中化不开的死结，尔后随着二人关系的递进和升温，最终二人都从过去的伤痛挣脱出来，破壳而出，化茧成蝶，意喻重生，成为一对相伴相随的灵魂。还有那扇紧锁的门，代表着戴春紧闭的心门，那是妈妈上吊自杀的房间，一直以来这个小男孩都不敢面对。为了化开心结，他最终打开了这扇门，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觉晓在怀孕之后也放下了心结，最终她找到妈妈却没有相认，但她的画外音告诉我她已经释然了：妈妈，我也要当妈妈了。《温柔壳》的音乐也是精心制作的，从开场“海”到结尾“在雨中跳舞”，有“凝视着你”“逃离”“海-岛”“废墟中的梦”“爱”“放手”“肚子里的声音”“痛苦”“往事”“鸟”“海-恐惧”“了结”“救赎”等24个主题的现代音乐段落，浸润着这对恋人彼此的柔情，直到伤口弥合，在废墟里开出花来!令人赞叹的还有演员全情投入的沉浸式表演，让人感同身受，融入其中。尹昉、王子文演绎的“春晓”脱胎换骨的好，将被放逐的情侣的爱与痛演绎得丝丝入扣，无论是萌生爱意的纯真无邪，还是发病时的脆弱无助，互相救赎的恋人闪闪发光，让我又重新爱上了“爱情”。软和硬、粗粝和柔情、阴郁和阳光、灰暗和明绿，影片四处弥漫着对比鲜明的色调和情绪，就像我们的人生一样沉沉浮浮，不可捉摸。未来可能还会遇到挫折，但活下去就是勇敢。老父亲的死，新生儿的生，在生命循环中蕴含着永恒的希望，哪怕就这么一点点。最后飘字幕时冒出来的那声稚嫩的童音“爸爸、妈妈”，是编导王沐对“春晓”最好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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