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战士”：曾经的伊拉克新闻部长，用嘴打了一场战争

2003年4月8日，伊拉克萨达姆政府最后的发布会

这位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制服笔挺，面对镜头滔滔不绝的老汉，叫做穆罕默德·赛义德·萨哈夫，是2003年伊拉克战争中，萨达姆政府的新闻部长和官方发言人。

这已经是巴格达战役的“终结”阶段了，美军第3机械化步兵师的坦克大摇大摆地开到了伊拉克总统府门前，炮火都打进了伊拉克国会。

凌晨时分，萨哈夫的“战场”，伊拉克新闻部也遭到了美军战斧导弹的精确打击，被炸成一片废墟，新闻发布的地点，不得不改为巴勒斯坦饭店楼下，露天举行。

当年现场

但像往常一样，萨哈夫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笔挺的制服，精神抖擞地按时来到现场，对着面前排山倒海的麦克风，激情回答着各国记者的提问，继续保持着他的“萨氏”风格：

他用诙谐嘲讽的语言高呼胜利，把布什、布莱尔骂得狗血喷头，谴责美军的入侵，坚定的宣称——巴格达固若金汤，伊拉克必胜，美军要么投降，要么在伊拉克人的炮火中烧死。

而萨哈夫的身后，早已是山崩地裂，浓烟滚滚，他甚至要使劲拉高嗓门，才能盖过越来越逼近的战火的轰鸣声。

当有记者询问耳边不时传来的枪炮声时，萨哈夫坚称——“我们是故意让美军进城的，因为这样才能更方便我们消灭他们，我们已经把他们的退路堵死了，巴格达将变为美军的坟墓。”

此时，美军的坦克就停在离新闻发布会300米的地方....

当年现场

这位萨哈夫部长虽然满口“放嘴炮”，但无意间，竟然感动了全球观众，以至于后来有人戏称——

战争中的萨达姆政府，只有萨哈夫领导的伊拉克新闻部，真正抵抗到了最后……

而每次必会被萨哈夫骂个狗血喷头的小布什，也曾这样评价他——“这位部长很棒，是一个经典”。

1940年，穆罕默德·赛义德·萨哈夫出生于什叶派穆斯林圣地，卡尔巴拉市的一个官僚兼商人家庭。

他的家族，属于“圣裔”，享受着非常高的地位和声望。

这里多说一句。

“圣裔”，指的是先知的继承人，穆罕默德的小女儿法蒂玛与先知的堂弟、养子兼女婿阿里所生的后代。

对，你没看错，阿里是穆罕默德的堂弟、养子、女婿和第四任哈里发。甚至，后来还成了外孙女婿：

法蒂玛27岁就去世了，阿里后来又续弦，娶了法蒂玛大姐的女儿，先知的外孙女乌玛迈。

历史上的四大哈里发

按照伊斯兰教法，“圣裔”名字里面都会有“赛义德”这样的标志，翻译过来，就是“领袖”的意思。

普通人是没有胆量随便用的，否则就犯了亵渎先知的“大罪”，将会在地狱中遭到安拉的严厉惩罚。

而萨哈夫的全名，就叫做穆罕默德·赛义德·萨哈夫。

显然，作为出生在圣地的“圣裔”，萨哈夫天生自带优越感，非常有助于造就他后来的那种令人惊叹的心理素质和自信心。

而且，他从小就跟家族的大人出入各种国际场合，见过些世面，还特别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展示自己。

萨哈夫的青少年时代，伊拉克跟英国走得很近，和美国关系也不错，从政府到民间，学习英语的热情高涨。

萨哈夫本科就读的是巴格达大学新闻学，研究生则跨专业直接考上了英国文学硕士，还曾经去英国做过一段交换生。

毕业后，说得一口流利英语，表达能力出众的萨哈夫，顺利进入了伊拉克新闻和宣传部，负责广播电视系统工作。

这一时期，虽然萨哈夫也加入了阿拉伯社会复兴党，但在巴格达政界，只是一个被边缘化的小人物。

除了他年纪轻，资历浅外——其实也就比1937年出生的萨达姆小3岁——更阻碍其上升的，还是因为他的什叶派出身。

虽然伊拉克的什叶派和逊尼派人口比例为三七开，但萨达姆和其党内大佬们，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逊尼派穆斯林；此外，做到核心位置的，很多都是他提克里特人老家的人。

1980年代，春风得意的萨达姆在自己的老家和亲戚们在一起

然而，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萨哈夫凭着自己超强的能力，硬是引起了大boss萨达姆的注意。

1979年，萨哈夫由新闻部门转向了外交系统，先后出任了驻缅甸、瑞典和联合国大使，经历过海湾战争时期的巨大国际压力。1992年，他被萨达姆任命为伊拉克外交部部长。

一名什叶派+非老家人（提克里特人）的高级官员，这在当年的伊拉克，还是非常少见的。

当然，也并非就没有。比如，同样说一口流利的英文，频繁现身国际舞台的基督徒阿齐兹，就是个典型。

中间这位就是阿齐兹

而且，阿齐兹和萨哈夫两人，还有很多共性。

阿齐兹本是新闻记者出身，但从业于外交部，一直做到了外交部部长。

1992年，萨哈夫接任了阿齐兹的外长职务。2001年，因为得罪了萨达姆的长子乌代（批评其生活堕落腐败）遭到免职，已经当上了副总理的阿齐兹又兼任了伊拉克外长——阿齐兹是萨哈夫的前任和继任！

不久后，火气消了的萨达姆，又让萨哈夫当了新闻部部长，直到2003年4月8日，萨哈夫坚持站完了最后一班岗。

相对外交部部长阿齐兹，在伊拉克战争开打前，萨哈夫的知名度并不高，以至于美国的“通缉令”扑克牌做设计时，都没怎么考虑过这位新闻部长。

美军“通缉令”扑克牌上的阿齐兹，他2015年死于狱中

没成想，战争开始后，随着美英联军的推进，全世界人民都不由自主地记住了这名制服笔挺，胡子剃得特别干净，说话不着边际的伊拉克新闻发言人。

无论手里有没有一手消息和支撑材料，萨哈夫总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用犀利大胆的语言，嘲讽侵略者，充满自信地“播报”伊拉克军队的“赫赫战绩”，每天都在强调——“伊拉克军队大捷，摧毁了大批美军队”。

如果光听他在那里眉飞色舞地“介绍战况”，你一定会认为，美英联军已经被英勇的伊拉克军民打得抱头鼠窜，正在缴械投降，跪地求饶。

即便是有些记者们已经掌握了事实证据的尖锐提问，萨哈夫也总能立马反驳回去，继续“圆”自己那个“伊拉克必胜”的段子，从来不知“词穷”是什么。

咱们可以欣赏一下他的几个“金句”：

当我们在建立法律，当我们在创造文学和数学的时候，布莱尔和小布什的祖宗们还在山洞里乱画呢...

让美国异教徒们在幻想里晒太阳吧！

英国不值得用破鞋子打。我们将让他们尝尝发酵的味道！

布什这个文盲，他的英语还不如我好！

网友们恶搞的图片——萨哈夫播天气预报

随着战事的愈发不利，面对来势汹汹的美英联军与现实的无情打脸，萨哈夫也丝毫没有气馁，反而越战越勇。

比如，2003年3月31日，当记者拿着美军包围巴格达的照片，问他有何看法时，萨哈夫不屑地说道——“这只是伊拉克军队的诱敌之计，战事很快就会有转机”。

他宣称：美英联军在伊拉克没有立足之地。如果他们进入巴格达，我们会用子弹和鞋子迎接他们，给华盛顿和伦敦的战犯们一个教训。我们是故意让他们进城的，因为这样才能更方便我们消灭他们，我们已经把他们的退路堵死了。

并再一次昂起胸膛自豪地强调——伊拉克有着绝对胜算，巴格达将会成为埋葬美国人的坟墓。

这样无比自信的对应，曾经一度让英美方面真的感觉有点心虚。

毕竟，之前的战争进度顺利的有些超出想象，难道萨达姆是把“杀手锏”都藏在了巴格达，要来个“诱敌深入”然后“瓮中捉鳖”？

没几天，事实证明，美国人确实是多虑了。

早前奉命死守卫巴格达，誓言跟要在“巷战中埋葬美军”的共和国卫队总司令、萨达姆老家的堂兄弟，共和国特别卫队司令马希尔·提克里蒂（下图这位）为了中情局的2500万，直接率队投降了。

他这一倒戈，丧失了共和国卫队防守的巴格达，城内只剩下了少量军警和一些零星的民兵组织坚持抵抗，美军进展之顺利和迅速，连美国人自己都有些惊呆了。

一片混乱之中，同陆续逃亡，开始东躲西藏的其他高官不同，萨哈夫还在坚持“上班”，每天定时召开新闻发布会，继续播报伊拉克军队的“大捷”。

伊拉克军人手持《古兰经》向美军投降

几天后，就有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4月8日的时候，美军几乎已经占领了巴格达的大部分主要街区，萨哈夫的工作单位和“战场”——伊拉克新闻部大楼也被摧毁。

当记者们失望地以为今天肯定看不到这位“段子手”了的时候，又惊奇地被告知，发布会转到了巴勒斯坦饭店门口，照常举行。

在打脸的现实面前，萨哈夫依旧收拾得整整齐齐，开场就高傲地强调——请放心，巴格达是安全的，固若金汤。

有记者问他，大街上的美军坦克是怎么回事。

萨哈夫一脸不屑地说——那些是被我们击毁的坦克。

还有记者拿着美军占领巴格达机场的照片，质疑萨哈夫口中的“大捷”。

萨哈夫则轻蔑地回答道——那只是几个美国逃兵流窜到了机场，已经被包围，马上将被消灭。并不断强调，这都是我说的，所以全是真的！（下图）

在连绵的炮火中宣读完伊拉克的“捷报”后，萨哈夫和助手哈桑巧妙地躲过了不远处美军设置的哨卡和路障全身而退。

4月9号，萨哈夫带着哈桑还想去广播站接着“上班”，继续用嘴炮“袭击”美英联军。

刚露个头，他们就发现，广播站所在的街区出现了大批美军装甲部队，萨哈夫才终于承认大势已去。他们脱掉绿军装，换了身行头，开始了逃亡之路。

据他的助手哈桑事后回忆说：

“所有伊拉克高官都逃亡了，只有他一人还在坚守岗位。最后这两天，我们几乎失去了任何食物来源，萨哈夫基本上是饿着肚子出席新闻发布会的，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高，让人振奋……”

而且，从流传下来的影像资料中，我们还能清楚地看到，连饭都吃不上了的萨哈夫，在最后的几场发布会上，依旧干净整洁，制服也熨烫的笔挺有型，毫无落魄之感。

再回到萨哈夫的故事上来。

当年6月，眼瞅着躲不过去了，萨哈夫干脆带上了衣物和洗漱用品，直接找到了美军“自首”。

意外的是，对于这个“极具影响力”的伊拉克高官，美军并没太往心里去，审讯了一番后，直接放他回家了。

后来，萨哈夫带着老婆孩子移居阿联酋，继续发挥着自己的专长——成为当地一家电视台的主持人和评论员。

在电视上，他继续骂美国人，以此来赚钱养家。

2021年3月5日，萨哈夫病逝，享年81岁。

晚年的萨哈夫，靠自己的大嘴巴，活得很是自在

多年后，萨哈夫在接受采访时也承认，一片混乱中，自己虽然是新闻部长，但却很难掌握到一手信息，他只能根据流传的小道消息，甚至是凭空想象添枝加叶地说出来。

但他至死坚信，自己是站在伊拉克的立场来说话的，这是新闻部长的本职工作，没毛病。

采访时的影像

对于这位“悲壮的说谎者”，有人说他是英雄，也有人笑话他是小丑。

其实，回看那场战争，我们会发现，萨哈夫的一场场新闻发布会，还是有作用的，他那半真半假的言语时常会让美军云里雾里，从而有效拖延了美军的进攻。

比如，在进攻巴格达之前，美军还因为萨哈夫那番“伊拉克在诱敌深入”的讲话，刻意休整了一天。但实际上，没了共和国卫队的巴格达，早已经是空城一座。

但更多的时候，全世界都深知，萨哈夫的大部分发言，全是在撒谎。

他自己也知道，全世界都知道他在撒谎。

即便如此，他这份超乎常人的勇气和心理素质，还有他那幽默犀利的风格，也同时倾倒了不少世界观众，就连小布什总统也公开宣称自己是“萨哈夫铁粉”。

小布什说，他几乎收看了萨哈夫的所有新闻发布会，有时甚至不惜暂停正在召开的会议，也要听听这位伊拉克部长是怎么骂自己的，又讲了什么段子。

美国粉丝为萨哈夫做的漫画

有意思的是，在阿拉伯世界，萨哈夫并非个例。

他的前辈，1991年海湾战争中的伊拉克新闻发言人贾西姆，也曾经把伊拉克的新闻机构开发成了一个火力十足的战场，引起了全球的热烈关注。

贾西姆金句，同样非常犀利和振奋人心，比如下面这段话：

伊拉克军队不会只进行一场战争，将会进行一系列战役，最后一颗子弹肯定是伊拉克朝着奄奄一息的美国牛仔射去！

另外那个，算是萨哈夫后辈，利比亚卡扎菲政府的新闻发言人，穆萨·易卜拉欣（下图这位）。

虽然兵败如山倒，但易卜拉欣仍旧滔滔不绝地坚持立场，语言巧妙又机智，在最后关头淡定地坚持召开新闻发布会。

之后，他竟然还能全身而退，神秘地消失于江湖，如同受了萨哈夫的“真传”一般。

但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