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岁决定不婚不育的女孩,90岁时后悔了吗?
一提「不婚不育」四个字,总有人像摸电门般应激。
专家会建议让多孩家庭享受买房折扣,顺便对单身人士收收税;
有人会劝你想想身后事,别像日本的独居老人那样,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怎么,难道被发现了,就能复活吗?
说实话,不婚不育本来也算不上什么新潮思想。
要是大清能通网,有人看到「不婚不育=大逆不道」的说法,恐怕都得摇摇头。
毕竟,有群出生在一百年前的女人,早就这么干了。
“我就是这么坏,这么凶,这么倔!”
之前,我分享过一篇中年丁克的文章。
有不少人评论,这群正值壮年的丁克,正处于人生中最好的光景,自然没有后悔二字可言。
等老了,生活起居不便了,就悲惨可怜了。
要是这样的话让联姑听到,必定会迎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你又没给我饭吃,你又没给我钱花,关你啥事!”
△联姑|图源:《自梳》,导演骆仪
你要问联姑什么样的男人值得嫁,她会撅着嘴告诉你:
“没什么男人值得嫁!自己嫁给自己吧!”
△联姑|图源:《自梳》,导演骆仪
联姑90岁了,一辈子无儿无女,也没有配偶。
她爱抽烟,一口粗砺烟嗓,性子又直又倔。
要洗头了,不肯喊护工来帮忙,偏要自己来,“只要我的手能活动,就比让别人服侍好”。
30岁的时候,有人给她牵红线,介绍市委的官员,她却一口回绝。
生性自由的她,怕嫁人后受气,被人管着。
△联姑|图源:《自梳》,导演骆仪
老了住在养老院,听听戏曲、爵士乐,和老友们打打牌,倒也怡然自乐。
「那些有九个儿子十个闺女的,都没我过得这么好。」
△联姑|图源:《自梳》,导演骆仪
什么贤良淑德,温柔娴静,在联姑这里统统不奏效,90岁了也要做个“坏女孩”——
「我就是这么坏,这么倔,这么凶!」
△联姑|图源:《自梳》,导演骆仪
满口金句,勇猛得像是墙根长势汹汹的野草。放在现在,联姑绝对能成为「女权先锋」KOL。
知道联姑,是因为导演骆仪的纪录片《自梳》。
2010年,这个佛山姑娘回到家乡,拍摄了公记隆怡老院的三位耄耋老人:联姑、芬姑和宜姑。
她们有个共同的身份——自梳女。
在珠三角,未出嫁的女子梳辫,已婚女子则要梳髻。
而自梳女却要挑战世俗的底线,自行盘起发髻,以示终身不婚的决心。
在一些人看来,这群女人要么是同性恋,要么被男人狠狠伤害过。
△电影《自梳》很好,但并不能代表大多数自梳女
但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这却是一种郑重的自我解放承诺。
回想起盛大隆重的自梳仪式,联姑表现得很兴奋。
她穿上鲜红的衣裙,让家中女性长辈为自己将青丝梳起,在红得耀眼的灯笼中,跪拜先祖,立下誓言:
「一梳福,二梳寿,三疏自在,四梳清白,五梳坚心,六梳金兰姊妹相爱,七梳大吉大利,八梳无难无灾。」
△电视剧《自梳女》
一路给孩童发红包、喜饼,长辈们也会包上利是送上祝福。
只不过,这场特殊的婚礼没有新郎,更像是与自己成婚。
宜姑当年也是满心欢喜地迎来自己的自梳仪式。
24岁时,姑妈想为她提亲,她连连摆手:“不要。要不巧嫁了个抽大烟的,赌钱的,那真是要命。”
于是,她坐在船上,伙计划船驶向河心,一个自梳女为她梳起头发,一切浪漫又简单。
在当时,她们并非是少数。
自梳,是珠三角地区特有的婚嫁现象,始于明清。
据史料记载,1900年代,自梳就已经成为社会潮流。
△岭南自梳女合影
光绪、宣统年间,番禺南村女子数千人,但出嫁的却不过数人。有的村庄,女子甚至全员自梳。
到了1930年代,顺德一家缫丝厂里有1000名女工,就有800人都是打定主意「不婚不育」的自梳女。
之所以自梳,是因为她们看清了封建婚姻的本质。
从小,女孩们都听过一首歌谣:
“鸡公仔,尾弯弯,做人新妇甚艰难。早早起身都有话晏,眼泪唔干入下间。”
几句话,道尽女子出嫁后的艰辛。
岭南素有“女劳男逸”的家庭传统,耕田、洗衣、做饭,脏活累活全由女人包办,而男人只需休闲喝茶。
红房花烛夜的美满得意,如同一纸「奴隶契约」,是女子嫁入夫家后做牛做马的不幸开端。
男权把持着财产、土地和姓氏权,生而为女,即是原罪。
婚嫁的本质,不过是让她们流转一个服务的家庭,为男权社会添砖加瓦,延续香火。
面对这样一场难赢的豪赌,与其被迫入局,不如直接掀翻牌桌。
△电视剧《自梳女》
关于自梳女的起源,珠三角有这样一个民间传说:
某户人家,有五个女儿。
大姐被配了冥婚,许给一个有钱的死人;
二姐嫁给富商做妾,被公公调戏,丈夫婆婆轮番打骂,不堪凌辱,投井自尽;
三姐嫁给穷石匠,丈夫因意外摔断了腿,只能拖儿带女四处乞讨;
四姐嫁给种田的,终日劳作,30岁时已经头发尽白。
五妹不愿重复姐姐们的悲剧,与村里要好的姐妹约定,终生不嫁。
她们合资建起一间小屋落脚,以纺织为生,共度余年。
小屋被称作「姑婆屋」,男人免进,父兄也不得例外。
△占地1000平米的冰玉堂,是华侨姐妹安老院,也是现存姑婆屋里最气派的
不愿落入婚姻枷锁,或被强买强卖的女人,会到姑婆屋求助加入。
老姑婆会出资还她自由身,将恶霸赶跑。
若是父母强迫自梳女嫁人,姑婆屋的姐妹们会齐心协力,操着剪刀守在婚床边,不让新郎接近。
挨欺负了,姐妹一起给你出头;年纪大了,彼此能有个照应。
△电影《自梳》
在那个女性没有多少选择的年代,自梳女们实践着「女性互助」的信条,成为了彼此的守望和救赎。
哪怕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自梳女的观念都是十分先进的。
不结婚,只是其一。
搞钱要紧,则是其二。
辛亥革命后,珠三角的手工业、外贸、工商业蓬勃发展,丝绸厂纷纷建立。
工作机会的增加,让女人们能够脱离封闭的乡村,告别成为家庭主妇的命运,靠双手养活自己。
在工厂,女性更加坚定了不婚的决心。
芬姑在毛巾厂的工友,一边织毛巾,孩子就放在纺织机边上,时不时还要照料,更让她意识到自由的可贵。
宜姑感慨:“结了婚还要带小孩,还要打工,那么辛苦,不如不结婚了。”
△宜姑|图源:《自梳》,导演骆仪
有的自梳女则远下南洋,给有钱人家当“妈姐”,烧菜、照顾孩子。
△电影《桃姐》里,保姆桃姐就是个自梳女
因为干得太好,不少妈姐还成了“技术移民”,拿下绿卡。
建筑工地、船上,也都有广东女人的身影。
经济的独立,带来了话语权的提升。
在老家,男人、兄弟们都不敢看不起自梳女。
她们有钱,打扮时髦,喝着浇椰浆的咖啡,是老屋田间边的一道靓影。
「自己养自己」,是自梳女自立自强的血性。
可以说,自梳女是中国历史上女性抗争的一段传奇史诗。
在祠堂文化兴盛的佛山顺德,贞洁牌坊却屈指可数。
对自梳女来说,牌坊压根不是什么荣耀,维护个人价值和女性尊严才是真正的贞烈。
这种如同大女主爽文一般的人生,让许多女孩心生向往,打下「吾辈楷模」。
但我却想泼盆冷水——
别当「现代自梳女」。
诚然,打破「婚姻枷锁」的自梳女,突破了夫权编织的鸟笼。
但更大的父权牢笼,仍旧笼罩着她们的人生。
许多自梳女,终其一生,为原生家庭和乡亲宗族服务。
赚来的钱,补贴给了父母兄弟;盖好的房,留给了侄子。
而她们一旦病了、死了,娘家却无人愿接纳,只能随处安葬。
在那个自梳蔚然成风的年代,其中也有无数无奈之举。
比如,职场歧视。
丝织厂的老板青睐自梳女,因为她们不会被孩子、家务缠身,力气大、效率高。
为了被雇佣,女人们只能通过自梳,给老板吃下一粒“能全心投入工作”的定心丸。
尽管脱离了“三从四德”的捆绑,自梳女却仍旧被贞洁观所捆绑。
一旦自梳,意味着终身保持「完璧之身」,冰清玉洁。
电影《双镯》里,与情郎私会的自梳女,得到的是“浸猪笼”这种荡妇羞辱式的惩罚;
解放后,不愿嫁人的自梳女,既有人因为欢喜自由,恪守承诺,也有人怕的是遭到非议,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
这样的自我牺牲,在主流叙事里,却被打上了「独立女性最好的样子」这样的标签。
我并不是想苛责这群女人不够开放、勇敢。
毕竟,在她们面前,只有两根签:嫁人,或自梳。
哪怕后者仍旧是一纸暗藏不平等的契约,也好过顺从、被安排的人生。
△芬姑|图源:《自梳》,导演骆仪
前人的抗争,让我们已经拥有了诸多自由:婚姻自由权、投票权、工作权……
在这个更自由的时代,我们要做的,不是偏安一隅,守护自己的自由选择。
也不是划分敌我阵营,将「家庭主妇」、「婚驴」、「不冠母姓」的女性,浸在辱骂编织的互联网猪笼。
我们应该一起走出去,与不平等的大环境抗争,争取更广泛的女性权益。
2020年时,仍然在世的自梳女仅有9人。两年过去,对于她们现状的报道几乎难寻踪迹。
一代人逝去,但记忆不能消亡。
我希望人们能记住自梳女,不仅将她们视作一个时代符号,或仅仅是中国女性自立精神的丰碑。
更希望人们能看见她们背后的枷锁,一同向前,争取更广阔、向上的女性自由。
我们应当记住她们的身影,带着记忆继续前进,这才是女性力量最好的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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