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入的支架不见了！患者脑梗死亡，医生承认隐瞒真相

患者付费12万做脑支架手术，主刀医生却向患者隐瞒手术未植入支架，患者最终因脑梗死亡，当事医生或涉医疗损害侵权。

今日，一则“老人突发脑梗发现医生隐瞒未植入支架”的消息冲上微博热搜。事件发生在宿迁市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一位副主任医师身上。

根据患者儿子向“医学界”提供的一段家属与涉事医院及医生的对话录音，手术医生向家属承认支架没放置成功，因害怕丢颜面和担责，向患者及家属隐瞒了信息，谎称手术成功。最后，患者因动脉血栓堵闭致大部分脑干坏死而去世。

目前，负责手术的副主任医师已被停职，患者家属表示希望追究医师的行政责任和刑事责任，宿迁市卫健委已介入此事。

患者儿子朱先生告诉“医学界”，今年3月18日，61岁的父亲因反复胸痛，被送入江苏省宿迁市第一人民医院心血管内科住院治疗。据朱先生提供的宿迁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病案显示，其父亲经过造影等检查后，发现椎动脉狭窄。因情况较严重，不进行血管内治疗，随时会闭塞导致死亡，遂从心血管内科转至神经内科治疗。

宿迁市第一人民医院是“宿迁医改”后，当地成立的唯一一家公立三甲综合医院，总投资20多亿元，于2016年7月19日正式运营。该院的神经内科是宿迁市临床重点专科，共有医师18人，其中主任医师3人，副主任医师2人，所有医师均具有研究生及以上学历。该科室共有床位134张，年门诊20000余人次。

4月6日，朱先生的父亲进行了经皮基底动脉支架植入术。根据手术记录，患者3D造影见:颅内段多发动脉硬化伴狭窄，其中，椎动脉和基底动脉汇合处重度狭窄约99%，累及血管长度6mm，约mTICI2a级，基底动脉显影灌注明显延迟。再次告知患者家属基底动脉起始段重度狭窄，症状性，不予血管内治疗，随时闭塞导致死亡后果;如考虑介入治疗，存在较高风险，如夹层、出血、穿支闭塞等情况。

术中，医生齐某选用赛诺2代15/10球囊，小心输送至狭窄段，以5atm扩张一次，造影见:狭窄进一步改善。撤出球囊，将微导管植入基底动脉上段，选用Atlas45/21支架一枚，小心输送至狭窄段释放，撤出系统。造影见:右侧椎动脉、基底动脉及其分支显影灌注良好，未见穿支闭塞及造影剂外渗等情况。

术后主刀医师看病人，患者一般情况可，穿刺处无渗血;告知患者家属手术成功。术后第一天，穿刺处敷料完好，穿刺处无渗血渗液、发热疼痛，双侧足背动脉可及食纳睡眠可，神志清，精神可。术后第四天，朱先生的父亲交完费后，于4月10日出院。医疗收费单显示，医疗费用合计12万多，患者自费3.6万。其中最高的是卫生材料费，接近10万元，包含颅内支持导管1.88万元、颅内支架4.7万元。

然而，患者出院第24天，5月4日凌晨，朱先生的父亲突发脑梗症状，在之前放支架的位置，血管再次被堵死。朱先生就近送父亲去医院抢救，拍CT却显示血管没有支架。“当时是在一个小医院拍的CT，我们不相信，又到了宿迁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急诊医生检查拍完CT后同样告知体内没有支架。”

4日晚上7点，朱先生找到当时负责手术的医生齐某，“医生当场承认支架没放成功。”当晚，朱先生便决定连夜将父亲转院至南京鼓楼医院继续治疗抢救。连同南京鼓楼医院在内的三家医院都证实，朱先生父亲体内并无支架。

5月10日上午，朱先生的父亲在南京鼓楼医院进行了脑动脉造影术，造影术显示基底动脉全部血栓塞闭，由代偿血管供血，随时死亡。经家属同意，当日再次进行经皮基底动脉支架植入术，术后脑干损伤3/4，无自主呼吸，无意识，在重症监护室维持生命体征，随时死亡。6月2日凌晨，鼓楼医院重症监护室通知家属，患者生命体征下降，继续治疗意义不大。6月7日，朱先生父亲因动脉血栓堵闭致大部分脑干坏死，不幸去世。

朱先生告知“医学界”，其父亲在南京住院期间，宿迁市第一人民医院医务处工作人员夏某与手术医生齐某一同找到朱先生，再次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朱先生向“医学界”提供了一段家属与手术医生、夏某的谈话录音，时长34分，录音中当事医生交代了其隐瞒支架未放入的事实。

“支架要通过微导管推进去，支架从入口进去，从出口出来看不到，以往支架一出来它有几个显影点能看到，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是没做显影，没看着支架，因为这是进口的支架，生产质量不能轻易怀疑。我的第二个想法是，推到哪里？是不是在哪掉了，找了半天，我还透视了半天转3D，就是找不到。”上述医生表示，其事后问其他相关专家，才明白可能是中间脱载，确实有这种情况。“偶尔有的支架推送的过程中它没有到上面，它在导管中间就撑开了、掉了，结果我推的是空导丝，支架没有跟着走，支架还在微导管里。”家属询问，微导管是否还在时，齐某表示微导管扔了。

上海市闵行区中心医院神经内科主任赵静教授告诉“医学界”，支架放置手术中发生支架脱载，掉在微导管里的情况在临床中并不常见。贵州省人民医院宗庄等人的论文《桡动脉途径冠状动脉介入治疗中支架变形或脱载的原因及处理》研究了2005年1月至2018年5月该院11132例经桡动脉行经皮冠状动脉介入治疗(PCI)手术，其中出现支架变形或脱载的有10例，发生率为0.90‰，其原因有病变因素、操作因素和器材因素等。

手术医生为什么隐瞒未成功放入支架这一关键信息，在谈话录音中，齐某表示，第一是碍于颜面、二是怕担责，三是心存侥幸。当时用球囊扩张血管的时候，堵塞通了，以为能蒙混过关。“说实话我做这么多手术没做成的很少，当时这个支架没放成，我觉得很打脸，下不了台，关键是那个支架确实也打开了，不是没打开。”

朱先生告诉“医学界”，术中用球囊扩充血管后，短时间内能维持效果，但由于没放支架，一段时间过后血管回缩，最后被血栓堵住。

齐某也承认自己的行为不合理。“当时我就该如实告诉我没做成。术后我的心情非常复杂，也是一时糊涂，确实有一丝侥幸心理，因为手术做完以后老爷子的血管很好，我当时的侥幸心理是三级血流对他来说完全够用。支架打开了也浪费掉了，最后还得让医院贴钱，我也怕被处分。我想着等三个月以后复查，如果不好，我再免费补一个支架。没想到老爷子提前犯病了。”齐某说。

医生表示，院领导得知后，也责怪他。院领导说，“你应该如实说支架没放成，你就别收人家费用了，医院贴钱也行。领导也很重视，特意派我和医务处主任过来。”事后，宿迁市第一人民医院为朱先生父亲垫付了30万的住院费，涉事医生也表示之后会与南京鼓楼医院对接，全程跟进患者的治疗。“后期我会把老爷子的事办好，也算弥补我的愧疚。”

根据宿迁市第一人民医院官网，齐某是脑卒中中心介入医疗组组长，从事神经介入手术10余年，擅长全脑血管造影术、颅内外血管狭窄支架植入术、慢性闭塞血管开通术，尤其擅长急性脑血管闭塞取栓开通手术，累计手术量4000余例，先后在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等多所医院学习研修神经病学、神经介入治疗。

6月6日，《海峡都市报》官网“海都新闻”致电宿迁市第一人民医院了解情况。该院医务处工作人员夏先生回答说：“我们有瑕疵……我们跟他们有沟通不到位的地方，只是支架没放到位。”

朱先生并不认可院方的回应，同时院方拒绝道歉也让他无法接受。朱先生说，目前为他父亲手术的副主任医师齐某已经停职，但住院医师、主治医师等相关人员仍正常工作。

夏先生回应“海都新闻”表示，相关人员不论停职与否都不是个人说了算，需要上级来决定。至于医院是否要承担责任一事，夏先生表示这要在医疗损害鉴定以后再谈。

在此次事件中，涉事医生和院方应该承担什么责任？是否涉及医疗事故罪？患者该如何维权？

北京君都上海律师事务所生命科学与健康医疗法律部律师张文波告诉“医学界”，此次事件属于医疗损害侵权类纠纷，医疗事故罪在实际中很难启动，医疗事故涉及专业问题，应该交给第三方的同行评议，由脑介入手术相关的主任级别的医生来判断是否违反了相关规定。

张文波表示，患者要维权，第一步是先复印病历，第二步是要卫健委及其下属的卫生监督所介入调查。第三步是做医疗事故鉴定，计算医疗责任比例。第四步是根据医疗责任比例，医院赔钱。具体到这次事件，医院的责任比较大概在50%以上，但具体以鉴定意见书为准。

朱先生告诉“医学界”，司法鉴定要等民事起诉，法院指定才可以做司法鉴定。“我们现在要追责的是医院和涉事医生的行政责任及医生的刑事责任”，他准备起诉该医生。目前院方仍没有给出说法，但宿迁市卫健委已介入事件。

“医学界”多次致电宿迁市第一人民医院医务处，电话未能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