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无力也是我的无力：跑不赢，咱也得跑

2022-07-10 14:07

到这个月为止，我已经在大学任教八年了。总共教过八届学生，教的是历史学专业，面对的都是20岁出头的可塑性比较大的90后或00后年轻人。

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失败的教师，因为从我的课堂走出去的一千多名历史专业学生中，人文情怀和阅读兴趣被我成功点燃的、愿意思考社会问题和人类未来命运的，不到30个人。

同时，我又认为，我算是一个比较成功的老师，因为在一千多名学生中，但凡上过我教的三门课之后，仍然固守极端民族主义的学生，不会超过20个（数据未必准确，属于大致了解的情况）。

对待中日历史恩怨，我反复告诉学生，现在的日本人，没有义务为他们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犯下的罪行承担责任，因为杀人放火的，不是自己这一代人。现在的中国人，没有权利说原谅当年侵华的日军，因为承受战争苦难的，不是自己这一代人。

可以说，这是一个也许无解的历史难题。

我们后人所应该做的，是拿出现代智慧，避免悲剧重演。战争，有打赢的一方，却没有胜利的一方。普通老百姓，永远是战争代价首当其冲的承担者。

理性的态度是，记住历史，放下仇恨；展望未来，构建和平。

每年，学生毕业离校、即将奔赴中学教师岗位之前，我都会利用各种机会，叮嘱他们，论思想启蒙，中学老师比大学老师更加重要，因为中学是一个人世界观形成的重要阶段。三观一旦被毁，将来就很难修复，有可能一辈子脑子都没办法正常思考问题。

同时，我又提醒学生，他们都是无权无势的农村家庭出身的平民子弟，又是毕业于地方二本院校，能找到一份中学教师工作，实属不易，要学会珍惜。

当了中学老师之后，一定要切记，作为他们的老师，我不希望他们过于“勇敢”。

无论课上课下，言论都不要太出格，不要冲撞红线，保住饭碗，应该摆在第一位。

但是，千万不能忘记自己对下一代负有的道义责任。应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利用教师岗位，播种一点文明的种子，把社会往前推进一点点。

对于教师而言，既不会踩到红线，又能播种文明的教学方式，当属适当地批评极端民族主义及其背后的二元对立思维。

这种主义，这种思维，可以说是贻害无穷，会不断毒化公共话语空间，严重危害民族精神的健康。

让越来越多的中学生尽早摆脱敌死我活的二元对立思维，学会用非零和博弈的视角看待中美关系，极端民族主义终将逐渐失去它得以滋生的文化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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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2016年9月，我给15级历史专业大二学生上第一次课。

我对学生说，美国攻打伊拉克，不是为了石油。话音刚落，班上绝大部分学生都对我起哄。那个场面，至今回想起来，我还有一点心有余悸。

由于成长在封闭的大山里，这些西部地方院校的大学生，在中学时代，几乎从未接触过不同的观点。

很多基层中学教师思维严重固化，世界观停留在几十年前。他嗯吧给学生灌输的，从来不是国际关系中合作共赢的理性，而是非黑即白的仇恨。

自己能理性地看待历史与现实，并教育学生也这么做的中学老师，往往是凤毛麟角。

因此，从小地方走出来的中学生，很多是带着满脑子的极端民族主义毒素，进入大学课堂的。

第一次听到对美国完全不同的评价，他们一时无法接受，极为抵触，实属正常。

我知道，要让他们一下认同我的观点，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作为大学老师，只要保持足够的耐心，用逻辑和事实加以引导，大多数学生都可以“治愈”。

上了我的课，学生们即使不能完全同意我的观点，但是，原本极端的立场，一定会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松动。

两年之后的事实证明，15级学生是我教过的最成功的一届。

好几个原本吊儿郎当的男生，上了我的三门课之后，都爱上了读书和思考。大多数学生，虽然对读书本身没有什么热爱，但是，都学会了理性看待国际关系。

然而，问题随之而来。

当他们告别极端思维，毕业后到基层当了老师，便会立刻觉得自己活得非常孤独，因为在中学同行中，封闭极端思维非常普遍。

自己的理性反倒成了同事们眼中的另类。在那种环境中国，找不到一个可以交流讨论并产生共鸣的人。

昨天和今天，很多在县城乡镇中学教书的读者和学生，给我留言。

他们说，真的感到愤怒和无力。因为安倍晋三遇刺身亡，他们的朋友圈几乎被幸灾乐祸的言论淹没。更可怕的是，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很多都是他们的同事，也就是中学老师。

对于他们的孤独和无力，我完全能感同身受，因为它也是我当下的处境。

我教的大学生，我或多或少能改变一部分，但是，其他兄弟院校在读、毕业后同样要去基层教书的历史专业大学生，我却改变不了。

我认识几个其他兄弟院校的教授。他们和我年龄差不多，而且都是名校历史学博士，脑袋却是一团浆糊，满脑子阴谋论和你死我活的极化思维，至今还相信，马航客机失踪是美国秘密绑架，上海疫情是美国恶意投毒。

当我在培育理性思维的时候，他们在自己的讲台上灌输极化思维。和我立场差不多的老师数量极少，而他们的队伍却十分庞大。

论教育学生这场思想接力赛，他们稳赢。我跑不过他们，但是，我又不敢停止，我必须跑。一旦停下来，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这几天，面对这些学生的诉苦，我安慰他们：

“孤独是思考者的宿命，也是精神成长的标志。你们应该感到庆幸。读了大学，交了四年学费，自己终于学有所得，摆脱了蒙昧状态。不必太在意结果，重在参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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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