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被90后丈夫家暴：又一个“疯女人”？

这个时代最具有“血雨腥风”体质的诗人余秀华，又上热搜了。

7月6日晚，余秀华发微博称自己被家暴。“掐我脖子，差点掐死“，“他抽了我上百个耳光”。

她文中的“他”，指的是她的现任男友杨槠策。他们相爱的全过程，都被互联网记录了下来。

去年冬天的一天，余秀华喝醉了，在自己的直播间里胡说八道，听到她说胃疼，在看直播的杨槠策表示要给她寄蜂蜜。

在自己的公众号里，余秀华曾细致又坦诚地记录下了他们的恋爱经历。

杨槠策曾花了六个小时，一步步从武当山脚下到达山顶，只为了许下一个心愿：“希望余秀华幸福！”

在这样猛烈而真挚的攻势下，他们迅速地相爱了。2022年元旦，杨槠策在短视频平台公开了恋情，视频里，余秀华送了他九十九朵玫瑰。五月四日，余秀华在微博晒出两人的婚纱照，戏谑的文案暗含了对旁人非议的不屑一顾。

一直以来，他们的这段感情，也确实不被看好。

杨槠策是90后，比余秀华小了14岁。余秀华是个出身贫寒，相貌普通的农妇，身有残疾，有过婚姻，又因写过露骨的情诗而闻名，更不要说两个人才相识不到半年就迅速地发展到拍婚纱照的程度。种种因素之下，旁人对这段感情有诸多猜测。不少人质疑称，杨槠策看中的是余秀华的名气光环与流量。

这些话当然也传到余秀华耳朵里，但她并不在意。从出生起，她就习惯了面对命运赐予她的种种坎坷与考验。

余秀华出生时，家里请的接生婆没经验，她一出生就小脑受损，在医院治疗了20多天，才捡回条命。

脑瘫导致她行动不便，口齿不清。八岁上小学一年级时，她还不会自由行走，奶奶和父母轮流背她上学。到了四年级，大家开始学写作文，由于身体原因，余秀华必须用左手按着右手，才能稳定地写字。

但上天似乎于心不忍，垂怜于她，赋予她敏锐地感受世界的天赋和得心应手地驾驭文字的能力。她第一次给文学社投稿诗歌，就获得了一等奖。那时，她形容自己是“一颗很小很小的星星”。

19岁时，父母给这个残疾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比她大12岁的外地打工青年尹世平。懵懂的她，“不知道还有婚姻生活、男女关系，一张白纸”。

她想过要尽一个妻子的责任，投入这段感情，但发现两个人的精神世界不对等，只是徒劳。无聊之下，她重新开始写诗。在凝练而隽永的文字中消磨她的时光，排解她无声的苦痛。在她孤独的生活里，写诗是痛苦唯一的出口。

后来，这些诗被刊登在《诗刊》杂志上，为这个当时只有2万订阅者的公众号赢得了奇迹般的阅读量。那一首《穿越大半个中国来睡你》被转发了上亿次，无数人被她直白到近乎粗鲁的诗意所打动。

余秀华红了。

走红之后，她的残疾，她农妇的身份，她大胆热烈的诗句，让她一直受到关注与议论，但她却自始至终坦荡，在微博上嬉笑怒骂，回应那些恶意。

有了上一段失败婚姻的经验，对于她和杨槠策的这段感情所收到的各种猜测与担心，她的态度也十分洒脱，“任何两性关系的本质就是有所图”。

她在微博嘲笑一开始就渴望天长地久的人是“脑袋被驴踢了”，“相互成长，彼此碰撞。如果命运还有分岔口，就鞠躬道别”是她对爱情的理解。

余秀华，又一个“疯女人”？

这一次，在余秀华发了微博后不久，网上流传起一段7月5日直播间的录屏，视频里杨槠策和余秀华就家暴问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余秀华质问杨槠策，“你掐我脖子，你打我。你打我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播！”

杨槠策则说，“我打你，我从哪里打你？你说别人我都受得了，你说我女儿是XX（脏话）我受不了。你哪里都好，你有文学的天赋，你不应该骂人，你不应该爆粗口，不应该说脏话”。

有网友表示，杨槠策的做法很恶劣，明知道余秀华由于疾病原因讲话不清楚，但却把她急着吵架的样子直播出去，引导大家看到她的不堪。

随后，杨槠策在媒体采访中的回应，更是直接冲上了热搜。我给大家摘录几句：

“打了，没有她说的那么厉害，打了十几个巴掌，没有掐脖子……但我打她的时候不是没有分寸，如果失控，她就发不了微博了。”

“把一个爱她的人逼着动手打人，真的是我一个人的错吗？”

字里行间流露出典型的家暴者心态，觉得自己动手是被逼的，虽然错了但情有可原。细究起来，逻辑荒谬至极，难道余秀华还应该感谢他没有下狠手吗？他所理解的爱，究竟是什么？

采访中，除了一直将自己的动手道德合理化，杨槠策也一再强调余秀华酗酒、骂他的家人，用粗俗的语言侮辱他的人格，趁他不注意拿他的手机骂人等行为。他似乎下意识地想说明一个观点：余秀华会做出种种不受控制的举动，她是个疯子。

这熟悉的套路，仿佛在最近的新闻里就看过好几遍了。在王力宏的丑闻中，他曾试图说服大家自己的太太李靓蕾是疯子：

在汪小菲和大s的离婚纠纷中，汪小菲也在微博称大s存在严重的精神问题。

说一个女人疯了，这是一个典型的羞辱女性的套路，因为害怕听到女性的声音，所以说她们都是疯子，试图撼动她们讲话的合法性。

把女人妖魔化这一传统，历史悠久。在被誉为“20世纪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圣经》”的《阁楼上的疯女人：女性作家与19世纪文学想象》一书中，两位作者从西方文学历史中总结出了“疯女人”这一十分典型且重要的意象。

对于这一意象的描绘，我们最熟悉的例子或许就是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了。

两位研究者认为，罗切斯特客厅里的家庭教师简·爱和阁楼房间里关着的疯狂前妻伯莎，表面上看是天使与疯子的二元对立，但事实上，“其中一个代表的是能够被社会或者传统所接受的人格，另一个则是自由、不受约束、经常具有毁灭倾向的自我外化。”

“每个温顺善良的女人背后，都或多或少拖着一个癫狂的影子。”

一旦我们看到了这样一个意象，就会突然意识到，在中文世界中，也存在着许许多多的疯女人形象。比如张爱玲《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曹禺《雷雨》里的周繁漪，甚至鲁迅《祝福》中的祥林嫂。

通过说一个女性“发疯”“情绪不稳定”，她的家人乃至整个社会就可以说她的话是胡言乱语，可以将她发出的声音抹去。

同时，她也成为了一个受人参观展览的形象。她表达的愤怒和痛苦，她受到伤害后不够得体的姿态，都成为了社会的谈资与笑料。

现在，余秀华似乎也成为了这样一个被侵害、被消费的女性。杨槠策在直播中声称她酗酒后会尿裤子，余秀华无力地解释：问题是我没有尿裤子啊。

这一次，希望她的声音能够被听见。

继续自由下去吧

回望余秀华最初受人关注的缘由，是她的诗歌呈现出的无畏的生命力。

她写稗子，月亮，春风和细雨，从被都市人看作落后与无知的土地上蒸腾起天然的诗意，将她独特的生命体验用优美的语言转化为所有人心中的共同感受。而她对性的毫不掩饰，打破了人们对于中年女性的固有印象，更让大众觉得耳目一新。

其实余秀华对生活的态度和她的诗歌一样，纯真，大胆，真诚而直接。

在一次采访中，她曾说，痛苦像是一种证明，“证明自己的生命力”。她粗砺但茁壮的精神力量，她内心涌动的澎湃的爱与欲望，是她身上最打动人的地方。

今天又读她的诗，“三只麻雀在栏杆上私语/绿色的裙子在微风里/羞怯地摇晃/这个时候多么适合一个少年潜进我的院子/窥视/年华渐失的我”。

我突然想起最近很火的电影《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

在这部电影中，55岁的宗教女教师Nancy在丧偶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生都在压抑自己的意愿，从未高潮过，从未向丈夫表达过自己的真实意愿。她想要看一看自己内心的缺口，便找到了一位20多岁的性心理治疗师，想要通过这个年轻的肉体，重新体会爱欲，尝试全新的生活。

当看到影片中Nacny赤裸地站在镜子前，直面自己下垂的胸部，凸起的小腹，深深浅浅的皱纹，直面自己如此走样、苍老却真实的身体，我内心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地感动。耳边响起杨笠曾在节目中讲过那一句振聋发聩的“我现在感觉自由”！

那样的自由，是不再在乎世人审视的目光，不再用大众审美的标准苛责自己，不再费尽心思来延缓甚至掩饰自然的衰老，一个女性终于可以直面自己的年龄，身体和欲望，真正让自己解放。

这样的态度，或许也是余秀华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无论怎样的自己，都不能平白来这世上一遭，要永远敢于去爱，去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说实话，余秀华的这次“恋爱”，一开始就充斥许多杂音，虽然不乏祝福，但更多的是“不看好”。杨储策欣赏余秀华的才华或许是真的，但这种欣赏，并不足以让他做出那个决定：与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身体有残疾的女人结为伴侣。

余秀华也看透了这点，称男女关系的本质就是有所图，她那颗狂傲的诗人之心，长年困在残疾的躯体中，自然是无比压抑的。正因如此，余秀华喜欢飙脏话，乃至酗酒。喜欢她诗歌的人，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甚至还觉得，这些特质为余秀华平添了几分魅力。但与一个酗酒之人长期生活其实是很难的，需要非凡的爱心和耐心，很显然，杨储策并不具备这些特质。

再次点开余秀华的微博页面，发现她已经删除了那条自曝被家暴的微博，只留下了这样一条。“我这一生，走得实在辛苦，我一直咬牙坚持”。

也许她这一次又所托非人，但我想，她也不会就此失去对爱的期待。

就像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里写的，“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

祝福你，继续辛苦却自在地走下去吧，在这苍茫人间，摇摇晃晃地留下自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