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沉睡的城，我们在其中醒着聆听自我
仓鸮
夜是一座沉睡的大城，
风吹着……它从远方来，直到
这床的避难所。这是六月的午夜。
你睡了，人们把我带到无尽的岸边，
风摇着榛树。传来一声呼叫
挨近，又撤离，我敢发誓，
一缕光穿林而过，或许
是在地狱中打转的那些影子。
（夏夜里的这声呼叫，多少事情我能
从中说出，从你的眼里……）但它只是
那只名叫仓鸮的鸟，从郊外的树林深处
呼叫我们。我们的气味
已经是黎明时垃圾腐臭的气味，
已经从我们灼烫的皮肤下穿透骨头，
当街角，星星们渐趋黯淡。
L’EFFRAIE
La nuit est une grande cité endormie
où le vent souffle…Il est venu de loin jusqu’à
l’asile de ce lit. C’est la minuit de juin.
Tu dors, on m’a mené sur ses bords infinis,
le vent secoue le noisetier. Vient cet appel
qui se rapproche et se retire, on jurerait
une lueur fuyant à travers bois, ou bien
les ombres qui tournoient, dit-on, dans les enfers.
(cet appel dans la nuit d’été, combien de choses
j’en pourrais dire, et de tes yeux…) Mais ce n’est que
l’oiseau nommé l’effraie, qui nous appelle au fond
de ses bois de banlieue. Et déjà notre odeur
est celle de la pourriture au petit jour,
déjà sous notre peau si chaude perce l’os,
tandis que sombrent les étoiles au coin des rues.
树才 译
- 诗文作者 -
菲利普·雅各泰（Philippe Jaccottet，1925—2021），1925年生于瑞士，1953年起定居法国，潜心诗歌、散文、文学批评的创作。他的诗歌摈弃浮华与媚俗，以精妙细腻的语言，挖掘事物的内在诗意，朝向事物本身，切近存在的本真。他的诗歌作品以其“含蓄”“朴素”“清醒”的特征被认为是当代法国诗歌“纷杂、喧哗的合唱”中最真实的声音之一。
在夜的静谧中，聆听世界与自我
「留言」：你会留意夜晚中的哪些声音？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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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色降临，
我站在台阶上倾听；
星星蜂拥在花园里，
而我站在黑暗中。
——索德格朗
比起白天，夜晚似乎更值得偏爱。
尤其夏日，当夕阳坠落，世界如同一把被轻轻拎起的茶壶，终于迎来冷却。沸腾与喧嚣由轻柔灵动的游弋取代，静谧沿着街角流水般蔓延，万物浸润其中，不动声色地展示着只属于自己的另一面。
如果说白天需要理性来应对，那么夜晚将感性尽数归还。“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一回事了。”（海明威）
日光下被忽略的，会趁着夜色折返，心绪尤其如此。在星月与梦境之间的连廊上，喜怒忧思不住地徘徊。尽管“夜是一座沉睡的大城”，我们却无数次在其中醒着，铺展人生大大小小的命题，成为睡眠的迟到者。
一如在这首《仓鸮》中，六月午夜，被人类任命为死亡使者的仓鸮一声号叫，便使诗人菲利普·雅各泰与纷纷的往事迎头相撞——“夏夜里的这声呼叫/多少事情我能从中说出，从你的眼里……”
存在与虚无的对照在这个夜晚无限放大。肉体的衰败让诗人联想起生命有限，而星星黯淡、黎明重来则宣告着时间永无休止的往复循环。仓鸮的叫声投射出诗人内心的哀伤与焦虑。
夜本无所谓欢喜或忧伤，只是以宽容的秉性成全着人的完整。
它接收、承纳人们的种种心绪，而不加以评判；甘愿舍弃星月、虫鸣、风吹等一切景物的纯粹，任由人们将自我投射其中，直至揉碎后重组，更真诚地面对自己。
“不，我没有睡觉。但是，没有睡觉和不能睡觉的时候更好。我在这长久的随意之中是一个更为真实的自己，象征着灵魂的半醒状态，我身处其中并哄慰自己。”佩索阿如此称道夜晚无眠时刻于自己的意义。
感谢夜晚，允许思绪在黑暗中尽情酝酿。如果你闭上眼睛，灵魂却睡不着，不妨捕捉夜里的声音，与之对话吧，这时可以最清晰地聆听到内心。
树才
诗人、翻译家，文学博士。浙江宁波人。1990—1994年在中国驻塞内加尔使馆任外交官，2000年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著有《单独者》《树才诗选》《节奏练习》《灵魂的两面》《心动》《春天没有方向》《去来》等诗集；译著有《勒韦尔迪诗选》《夏尔诗选》《博纳富瓦诗选》《法国九人诗选》《杜弗的动与静》《小王子》《雅姆诗选》《长长的锚链》《致挚爱的女人关于死亡的信》等。2006年获首届“徐志摩诗歌奖”，2008年获法国政府“教育骑士”勋章，2017年获“《十月》诗歌奖”，2020年获“陈子昂诗歌奖·翻译家奖”，2022年获“万松浦文学奖·诗歌奖”，2023年获首届“李叔同国际诗歌奖（组诗）”，2023年获法国政府“文学艺术骑士”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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