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阳对谈陆川：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主持人：陆导之前说过自己是半路出家的电影人，Charles是物理学博士，又去做了互联网，都跟自己学的专业不一样。

张朝阳：互联网是所有半路出家的人搞起来的。1994年还没有互联网，那时候我们是第一代人把互联网搞起来的。我在MIT（麻省理工学院）好多计算机系的人反倒没有看到互联网的到来。

互联网最初不是搞计算机的人搞出来的，是搞自然科学的一帮人。Tim Berners-Lee在欧洲核子对撞计算机中心，他希望科学家拿核子对撞机撞出新的数据被全世界共享，每次查撞出来的数据，看一个东西的文件，得到图书馆找书找资料，他说我在电脑上看到一篇文章，当时还没有word，他说能不能点一下？他就发明了HTML超链语言，马上有网景公司搞了浏览器Netscape。

陆川：我上的第一个网就是网景Netscape。

张朝阳：我们聊一点具体的，我关心最近陆导的电影，聊聊你的《749局》。

陆川：我大学毕业的第一份工作在749部队，这个电影有点纪念我们这代人青春的感觉。它很特殊，遇到了三年疫情，遇到行业的一些波浪。但是我觉得凡是遇到困难的时候，也是验证你情感的时候，你对这个事情是不是真的爱，你如果不爱可能转身就走了。

三年半过去，我们已经拍完了，一直等待有一天能把它重新激活，我们一直在默默等这个时间。感谢时代，感谢所有坚持的人，这个电影活下来了，《749局》不是唯一一部这样的电影，过去三年里面有不少，我知道的有很多兄弟的电影就停在那儿了，我希望我们大家都能走出来这段。

这三年其实很漫长，就像一辈子，真的在那儿去等待，你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不断地说行还是不行，真是怀疑，尝试着把每一天都去坚持一下，我觉得还是挺不一样的。

张朝阳：刚才聊到热爱，所谓热爱可抵岁月之漫长，陆导往导演的椅子上一坐，开始导演的时候，你完全沉浸到里面？

陆川：对。初中的时候，我记得在劲松看张艺谋的《红高粱》，我是学理的，原来想做一个作家，后来看了《红高粱》，觉得哇，这世界上有用影像声音、整个综合效果是洪水猛兽般传递一种冲击的理念，去跟万千观众握手去拥抱，我觉得必须干这活儿。经历几部电影，越经历越着迷。

我觉得你在讲物理课也是真的快乐，真的是自己，没有人设，没有任何附加的东西。喜欢一个事你恰恰能干，你的神经类型和整个状况恰恰适合，还是挺愉快的一个事。当然它带给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它也带给我很多痛苦和煎熬。我觉得我自己是幸运的，能够在一个特别喜欢的事里面去坚持。

张朝阳：马斯洛需求层次，先是要养家糊口，要活下来，先有工作，先能够生存，还有创造、热爱。

人生应该有价值观的，人不只是为了生存，希望自己的存在对环境有正面的促进作用，能完成一些责任，非常重要。我们不应该只是被一种功利主义所笼罩，就是为了养家糊口，为了过点好日子，人是有精神的。

陆川：我毕业三年没有工作，现在回过头看过去了，那是从舌尖上蹦出的词，但是三年里也是无尽黑暗的感觉。那时候也租房子住，最后一两个礼拜剩一点钱买一堆饼搁那儿吃。

我觉得最后还是选择在喜欢的专业上继续再试一试，那时候一直写剧本，现在我觉得再看我们年轻的这一代，他们面临的挑战我不知道，我个人觉得可能更残酷。

张朝阳：现在竞争特别激烈，你必须做到极致，但是长期坚持做某一个领域，你就是做到极致了。互联网非常公平，你有一个手机，也能做出很优秀的东西。

陆川：其实不用担心年轻人，他们总会活下来，也许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许暂时干一些贩夫走卒的事，通过精神的历练，身体发肤的历练，终于某一天开悟要去做什么事情。

我相信一切都会变得更好，这个活力是四处可见的，就像野草一样，青春的力量。我相信大家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张朝阳：创造性的来源是不可计划的，也不可捉摸的，就跟市场看不见的手一样。你就让个人的能动性和个人的能力，让他内心的召唤和想象发挥，最后相信一个东西，坚持下去做可能做出不一样的东西，这个是创新。创新是计划不来的。

陆川：创新是人类社会的动能，特别美好。

张朝阳：这个把我的话匣子打开了，90年代的电影我看太多了，《桃色交易》《肖申克的救赎》《教父》等等。

陆川：我有几部电影很喜欢，《死亡诗社》《现代启示录》，黑泽明的几部电影我也很喜欢，《乱》《七武士》《影舞者》，有几部片子。

张朝阳：《毕业生》，学电影的必须得看，达斯汀·霍夫曼主演。

陆川：我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的老师是从美国回去的，给我们上精读课放电影，有一次放的是《飞越疯人院》，电影可以这样？这是电影？突然懂了的那种感觉。好电影会长久地影响你的价值观。

张朝阳：80年代末90年代初，经典的比较多，《亡命天涯》哈里森·福特的电影也不错，科幻《回到未来》，这个太好了。

陆川：还有《未来世界》。

张朝阳：既是科幻片，又是心理片。以前我们看《回到未来》老是觉得不可能，是假的，现在AI的进展、技术的进展，科技到现在发达得让我们觉得到底是科幻还是科技？分不清了。陆川导演还没有尝试过科幻片？

陆川：《749局》是科幻片。当时749有一个分支机构做一些研究，是研究人的超能力，后来他们发表了一篇论文在美国《现代物理》，现在你还能够看到这篇文章，叫Breakthrough space out obstacle，是讲用人体的特异功能去让一些物质穿越空间，它是一个实验论文，这个论文至少在我的剧本里是出现的。

陆川：我想听你讲讲量子纠缠。

张朝阳：大家对量子纠缠感兴趣，老是把它往心灵感应上领，这个距离有点远。那个心灵感应更多是一个脑神经，跟脑科学有关系。

主持人：刚才说到GPT，有一个问题，它无法替代大脑运算的过程，但是现在很多人在纠结一个点，所谓的GPT这类人工智能会不会取代我们生活当中的某一些工作？

张朝阳：把人类的工作效率提升了，把人类所有的知识重新学习一下，你问一句就能够把组合告诉你，它是模仿的，把所有的人类知识组合之后形成的思维完全是鹦鹉学舌的思维，人才能真正思考问题，去推导。

陆川：它确实在替代，在消灭很多岗位。

我有一个朋友是游戏公司的老板，他有一个原画设计，还有概设的功能，最近我在上海遇到的，原来部门有48个人，做游戏的设定，小到人物的设定，人用什么武器，穿什么盔甲，骑什么坐骑，有48个人，天天夜以继日地设计。现在只剩2个人。

张朝阳：GPT对导演太有帮助了。

陆川：我做的人物设定，我一边写剧本，我就输入进去，它给我出。以前要找一个画师是求他的，要跟他解释很长时间，你现在秒出，这种试错纠错几乎没有成本，你面对你的机器人可以有自己的私人频道，完全属于你的bot小机器人，你不断地喂料不断训练它，你可以给它疯狂的点子。

比如你是我的设计师，我跟你聊一些东西，这个话应不应该这样说，我需要不断自省，这个没关系，拼音错了都没关系，他会给你千奇百怪的图，但是都是一流的，他给你的图远远超出你的想象，恰恰激发你的想象，这种互动关系特别迷人。

一个场景比如我们背后突然山河巨变，从绿草一下子回到冰河时期，我们还是三个人，冰河时期，16秒出现了。我说冰河时期我不要，保留16秒，还是三个人聊天，我想要中世纪，我向亚瑟王提问，还有圆桌骑士在我们背后站着，16秒。你让人改的时候，可能会遭受到实际是各种白眼，你会被人际关系禁锢。

张朝阳：GPT第一个冲击最大的是内容创作领域，无论从影像内容还是图片内容，未来搜狐新闻客户端的摘要都将是GPT来写。这是非常伟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