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背母上学的男孩,爆红后决定变性
准确说是5年多。
七年前,她出版了自传《我本佳人》,并将一半版税捐给公益事业。
那时,她光彩夺目,刚刚拿下“最美蝶变奖”,又出版了自传。
娱乐圈有大佬夸口说,要让她做女主角,把她自己的故事拍成电影。
她当时憧憬着成为明星,作家,成为大众能够接受和欣赏的人,就像十四年前一样。
但是,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刘婷就再没人问津。
六年前,她身份证上的名字还是“刘霆”。
性别,男。
再往前,这位叫刘霆的男生,背着病重的母亲上大学,求学,谋生,照顾至亲三不误。
因此,他被评为2007年“全国道德模范”,受邀到全国各地演讲。
一时风光无两。
但是,随着他执着地“恢复”女儿身,先是被舆论猎奇式地消费,然后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无人记起。
这个无法定义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苦痛挣扎?
13岁那年,他母亲患上尿毒症。
父亲花光积蓄、卖掉房子之后撑不下去了。
离家出走,杳无音信。
母子俩唯有相依为命。
病重的母亲常常流露出绝望轻生的念头。
年幼的刘霆害怕极了,只能一边安慰母亲:
你一定要活下去,你死了,我也不活。
一边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
熬到2005年,刘霆考上浙江林学院。
他不忍心抛下母亲,决定“背母上学”。
每天一下课,他就跑回出租屋照顾母亲。
洗衣拖地、带母亲去医院、帮忙测量血压,甚至学会给母亲打针。
安顿好母亲后,又匆忙赶回学校做兼职。
天天如此。
终于,他的故事被世人所知。
在媒体的助推下,这个家庭的轨迹,从此发生改变。
2006年,母亲获得捐助,进行换肾手术。
而他自己,则在次年被评为“全国道德模范”。
受到关注后,母亲的治疗费用有了着落,生活困窘也得到缓解。
极度疲累的刘霆,暂时松了口气。
但更尴尬和难堪的事接踵而来。
接过奖杯后,他的故事被改编成话剧。
他自己被邀请到各个地方开讲座。
俨然已成公众人物的他,必须像个男生一样出现在大众面前。
而这,正是他有生以来,每时每刻都在极力逃避的事。
上面这张道德模范宣讲图,是他中学以后第一次以男装短发示人。
每按这个装扮讲一次,他就恶心一次:
我到底是谁?
我讨厌自己的身体!
讨厌自己的身份!
曾有几次,他恳求母亲说:
“我的情况还是向大家说明吧,我生活快崩塌了,看不到任何未来。”
母亲冷冷回绝他:
“你现在是公众人物,社会对你的帮助那么多,你不能让大家失望。”
如果环境不够宽容,对边缘人的理解和接纳不够,后者往往就会刻意压抑自己,寻求主流的认同。
刘霆接受了母亲的意见,疯狂地去模仿男生——
抽烟、叉着腿走路、粗声说话、勾肩搭背等等。
持续了多久,就难受了多久。
如果不能完全做自己,沉默、回避和稍加掩饰也能度日。
一旦扭曲自己,完全刻意模仿自己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就会崩溃。
他1986年出生于浙江省湖州市。
出生时是个带把的小子,但医院里的医护和其他产妇,见了都要夸一句:
“小脸真俊,美人胚子!”
听到这句话,父亲就陡然变脸。
他只想要儿子。
他给儿子取名“刘霆”,一个男性荷尔蒙爆棚的名字。
很多人以为,性别认知错乱是后天错误教养的结果。
但刘霆的父母重男轻女,根本不可能反生理性别育儿。
可结果呢?
刘霆就是喜欢涂口红、穿裙子、偷穿母亲的高跟鞋。
他也喜欢用丝巾盖在头上,幻想自己以后成为新娘。
甚至他不喜欢站着撒尿。
开心的时候,他会边笑边翘起小指。
从打有性别意识那天开始,刘霆就认为自己是个女孩。
父母无数次怒骂、矫正、引导,除了让他难受,毫无其他效果。
青春期发育时,刘霆没有长出喉结和胡子,也没有变声期男生的标志性鸭公嗓。
他暗自高兴。
心想,这就是我想要的样子,这就是我本来的自己。
父亲失望至极,百般嫌弃。
这个懦弱的男人抛妻弃子时,自私地骂道:
“一个绝症缠身,一个不男不女,都是拖累别人的货!”
同伴中,男生不愿意接纳他。
他穿银色带粉的上衣去学校。
一些男生就上来撕扯、吐口水、扔沙子,百般羞辱。
女生也不肯靠近他。
在别人眼中,他就是个“怪胎”,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他只能独来独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从小学到大学,我从来没有过一个真正的朋友。”
母亲回忆道:
“他在每一个单位都会受到不男不女的歧视,虽然我不曾亲眼看见他受委屈,但每天回家时,他的身心俱疲都难以掩饰。”
此时的刘霆,可能还不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不幸。
根据2012年调查数据保守估计,中国大约有400万人,认为自己生来就生错了身体,想要变成另外一个性别。
其中男身女心的MtF(男跨女),是男心女身的FtM(女跨男)的三倍。
也就是说,中国可能有300万“刘霆”。
而2017年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研披露,这一群体中:
61.5% 存在抑郁,
73.2% 存在焦虑,
46.2% 想过自杀,
12.7% 实施过自杀。
其中,MtF遭遇校园暴力的比例高达75%以上。
300万个内心破碎的灵魂。
如前所述,偏见和歧视更是无处不在。
他有一本院校文凭,但因为性别问题,找工作屡屡碰壁,只能打零工糊口。
月收入一两千元,母亲又是药罐子,根本入不敷出。
像许多不认识的同类一样,不堪重负与羞辱的他想过离开母亲,想过自杀。
但是,“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带着男儿身离开这个世界,刘霆死不瞑目。
然而,既然想到了死,他就无所顾虑,把自己豁出去了。
“道德模范”岂能不男不女?管它呢!
捐助人和路人会诧异和耻笑?无所谓!
变性手术要承认巨大的痛苦和风险?死都不怕,还怕这个!
他先是利用空闲时间,把自己小半生的经历,写成几十万字的书稿。
然后无惧冷眼与流言,大胆地公开自己希望“变性”的心愿。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2014年底,广州一家整容医院看重刘霆的知名度,公开表示可以免费给他做手术。
5个多月中历经几十次手术,男孩刘霆从世界上消失,女孩刘婷重生。
身份证上的名字从“刘霆”变成“刘婷”,性别从“男”变成“女”,从“他”变成“她”。
女孩经历的所有一切,她都想去尝试。
留长头发、穿连衣裙、穿内衣、拍写真集等等。
2015年9月22日,她参加了国际联合国小姐选美大赛。
最终获得“最美蝶变奖”,也是变性女性参加选美并获奖的“中国第一人”。
2016年,联合国妇女署给她颁发“2015女性传媒大奖女性榜样奖”。
有了一定名气后,刘婷没有停下脚步。
2016年,她的自传《我本佳人》在广州公开出版。
书中主要记录了一个从“刘霆”到“刘婷”,每一段人生曲折而崎岖的心路历程。
同时,她宣布,将新书的一半版税,捐赠给贫困山区儿童。
骨子里,她还是那个善良的道德模范。
记者问她:“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她说:
“我希望我的人生是一部正剧,
而不是一部悲剧。
没有那么伤感,
就是想告诉大家,
有过这么一个人,
只想好好活着,
并且可以活成我自己想象的样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刘婷,比以前更豁达了。
以前的她,正如她自己在散文《我们会好的》中所写:
“那时的我比最丑的女孩,
还要遭难许多。
因为痛苦是不被了解的,
也不是写在脸上的。”
中国MtF先驱,舞蹈家金星了解她的遭遇后,彪悍地护犊子:
“我200%地支持刘婷的个人选择,
这跟她是道德模范一点关系没有。
她影响到您的生活了吗?
您在旁边说什么道德的堕落,
在这个领域上我是前辈了,
有本事别骂人家刘婷姑娘,
别拿道德来绑架她,
有本事来骂金姐。”
刘婷也想像金星一样,拥有自己的家庭和人生。
2015年,她参加大学同学聚会。
有的同学结婚了;有的同学在读博;有的生二胎了。
个个都成家立业,唯独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操场上,师弟师妹们尽情奔跑,青春洋溢。
一起聚会的同学们,有说有笑。
可她和以前一样,跟大家格格不入。
想到这,她突然哭了。
“我要挣脱自己的这个牢笼,
我没有时间跟他们有太多的接触。
但是当我现在想去跟他们有太多接触的时候,
当我现在想伸手去抓一下的时候,
我觉得已经没有了。
有些事情不会再来了。”
抓不住的还有爱情。
不敢跟男性深交,生怕自己的身份被揭穿。
她捧着自己的脸说:
“其实我要的爱情很简单,他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一样,很能呵护我,保护我。”
2016年,她谈过一场短暂的恋爱。
她跟对方分享生活的一切,做彼此的依靠。
直至一个月后,才发现对方满口谎言。
这场恋情无疾而终。
她跟母亲说:“我已经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了。”
亲情也是镜花水月。
她是个姑娘啊,姑娘总是想跟爹亲。
她出名了。
爹出现了。
做手术时,闪了一下,又气鼓鼓地跑了。
还是接受不了儿子男变女。
她选美拿奖了,爹又出现了。
用短信鼓励她要有女王范。
刘婷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找到父亲,轻轻挽着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膀。
撒着娇问:
“回家跟我们一起住好不好?我们需要你。”
老头拨开她的手,起身倒水,背对着她,冷冷说道:
“过去可以重来吗?过去就是过去了。”
成见深入骨髓,亲情终究喂了狗。
亲情如此,世间的陌路人更是可想而知。
跨性别群体进入公众视野,是上世纪90年代。
当时,刘婷的偶像金星公开接受变性手术,引发全国轰动。
但三十年之后,“刘婷们”的生存处境依然举步维艰。
在公众眼中,他们是小丑,是非常态性欲的窥私对象,是文学作品中的神秘角色,是特殊性格人物、心有曲衷的犯罪天才等等。
一句话,是猎奇的对象。
而猎奇,自然无法改善他们的处境。
“刘婷们”躲起来,也在情理之中。
凑够想象的多数,以多数派的偏见来羞辱、排挤少数派的风气,在当下社会中似乎愈演愈烈。
自由、理解、宽容、接纳越少,躲起来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他们也曾渴望被看见,被理解,如果做不到,没关系。
如金星所言,“我不想改变世界,也不想被世界改变。”
作为大多数人的其中一员,我们需要不断改变。
革新自己的认知,理解被误解的他人。
不看强者有多强,只看弱势者是否拥有平等。
这,才是平权,才是社会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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