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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辉:拍戏真的是一个苦活,但人生本身也就是一个苦活

梁家辉:拍戏真的是一个苦活,但人生本身也就是一个苦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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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辉已从影四十年,走到如今,他说世间百味都尝过了。人生如海,总有水急漩紧的湍回,也有轻柔温暖的洋流。有过向下的辎重,更有向上的青云,来时路上的丝丝苦涩,现已尽皆成为回甘。



梁家辉正在一座岛上拍戏。他说这里总是风云变幻,一忽儿烈日当空,一忽儿又狂风骤雨,像敏感的人的心情。此时的沙滩分外安静,山岛竦峙,水何澹澹,海透着淡淡的青色。他坐在沙滩上,想起之前在沙漠里拍《新龙门客栈》,伤感了起来,像是哭了,拍完又很快开心起来。
他现在的样子,很像讲述返老还童的一部电影《本杰明·巴顿奇事》,人越来越俏皮了,像倒着活的。梁家辉自己也这样说:“我现在的样子,真的好像回到十来岁,连外形到内心都回来了。”在家里的时候,他会故意赖床,故意晚睡,有时候想想,自己做的事挺奇怪的,可是好像又很正常。

《本杰明·巴顿奇事》剧照

“人到一定年纪,都要有这个阶段的。”在六月档新电影《我爱你!》中,他就饰演了一个比自己实际年龄更大一些,有着平凡生活和爱情的老人。在以往梁家辉的作品中,这样的角色不多见,大银幕上的老年人题材也是罕见的。他说:“作为一个专注地爱了四十年电影的演员,这是我应该呈现给观众的。”

《我爱你!》海报

不知不觉,梁家辉已从影四十周年。他说自己的人生经历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曾以为:“是不是因为我是一个电影演员,所以我的人生就变得很戏剧?”直到演了四十年电影,演绎了很多不同角色才知道——人生本来就是这样。
以下为梁家辉的自述。

梁家辉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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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直筒长裤、黑色皮质腰带:dunh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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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的心态像回到十来岁,有点叛逆,不太听话的样子。好像人生到一定岁数都会这样。我爸今年九十多岁了,整个人就像回到七八岁,会撒娇,会生气,老说自己不舒服,其实没什么不舒服。我现在也叛逆,有时人家说得有道理的,我也要反过来做,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现在回想,年轻时有很多不被允许的事,到现在这个年龄,我想应该都可以了吧。
最近学着玩社交软件,因为总是看到我女儿在旁边玩得起劲,我就故意拿过来她们的手机说,让我也玩一下,然后两个手机都在我手里。女儿会说:爸,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因为我们当年也这样。一个家庭就是要有这种生活乐趣。就像我老爸,九十岁的人可以回到七八岁,既然他是我爸,我也只能顺着他。

浅卡其色风衣  JIL SAN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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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女儿来说,她们原先只知道小狗会淘气,现在知道老人也很淘气,于是想到自己叛逆期的样子,才懂得父母辛苦。有些东西不用你教,她们会自己长大,会吸收人生经验。

人老了会怎样?我跟倪大红、惠英红、叶童有个新电影叫《我爱你!》。“我爱你”这三个字,很难从中国人嘴里讲出来。好像有一种旧思维,觉得我爱你不应该说,应该从行为上体现。所以我更觉得片名定得好,它引发大家的好奇:四个加起来二百多岁的老演员,是怎样说“我爱你”的?


《我爱你!》海报

剧本就像一部小说,我一看就很喜欢这个角色,虽然是戏不多的一个配角。经纪人跟我说,这个戏肯定会很辛苦,我说那我也要试一试,因为真的很想走进这个故事,经历一番,也看看导演会怎么处理。这个故事不容易掌控的,多一分会变得催泪,过一点又可能变得滑稽,毕竟我们几个加起来两百多岁了。

《我爱你!》剧照

韩延导演,我不知道一个年轻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感悟。这个戏他磨了我两个多月,磨到我快要成灰,我们广东话有一句说,你这块骨头都会打鼓了,就是人老了。我说我连骨头都快没了,灰飞烟灭。拍完《我爱你!》,回香港正逢疫情,我病了一场,住进医院一个多月,真以为人生从此告辞了。

《我爱你!》剧照

倪大红他们还剩骨头,也被磨得够呛。倪大红和惠英红在影片中那一条线,他们在精神上、生活上也有很多缺失,但从我的角度看,他们的爱情才是终极爱情。人到老了还谈了一场恋爱,所以很纯粹、很纯洁,没有掺任何杂质。我觉得那样的爱情太漂亮了,令人羡慕,虽然这爱来得晚了一点。

《我爱你!》剧照

戏里我叫老谢,一个废品回收站的老人,妻子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和癌症,没法治,只能看着她一天天虚弱下去。人生遇到这样的事,你说能怎样?到最后还是要面对。关于生死,我年轻时已有所悟。当年去探访非洲,看他们遭受贫穷、饥荒和疾病,一代代人倒在这里,新的生命又在诞生。当地一个男子跟我说,他希望下一代子孙能够走出自己的人生。生命就是这样,我那时才二十多岁,已目睹了生死。


《婚姻勿语》剧照
   
我跟叶童很有缘分。拍《垂帘听政》拿下第一个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的时候,她是同一届的最佳女主角,演员真是戏剧人生。我跟她第一次合作是《婚姻勿语》,讲一对中产阶层夫妻的情感生活,当时的香港电影市场,这种题材的文艺片不多见的。这次在《我爱你!》中又演夫妻,是冥冥之中,也蛮有默契。

《我爱你!》剧照

她在片场也看到我被导演碾压成粉,老是鼓励我说:“你不要这样子,我演的是一个快死的人,你才不是快死的人,不要这样沮丧,OK?”看我很紧张,她给我买了一个能捏来捏去的塑料“包子”,分散我的注意力,还让我不要管片场的闲事。我们俩的合作是相互成就,但其实她帮我很多。


我在片场闲不下来,啥事儿都管。哪个部门、哪个工种有事,我都想帮忙。拍《冰河追凶》的时候周冬雨就问我:“家辉哥你不累吗?”我其实是累的,每天收工放松下来才是我最累的时候。其实这是很不应该的事,演员进入角色以后应该专注在角色里,我专注的时候很紧绷,内心很挣扎,我就没事找事做。
拍了这么多年戏,作为一个演员,我已经是剧组里最得到众人疼爱的那个人,看到组里有很多事情,我有时候就想帮忙。一是分散自己的紧张,二是我觉得剧组就是一群人在成就这个电影,成就这个故事,而不是区分你是谁,他又是谁,主演要有什么样的礼遇,我不想成为一个特权阶层。

黑色天然密织绉纱连体裤  Hermès

茶色复古墨镜  Emporio Arma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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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剧组里最辛苦的真是我吗?我常常会有这样的疑问。你辛苦,谁又不辛苦。我眼见能帮上忙的都希望帮一下,所以叶童才会说,你要紧张就释放自己,就捏包子。这个包子我到现在都带在身边。其实比我们辛苦的人更多,比我苦的演员也多,我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一群,最起码生活不用担心。

《我爱你!》海报

有一场戏拍我们四个人玩水,很欢乐的样子,那场戏蛮辛苦,天气又冷,穿单薄的衣服,只是表面看起来快乐。拍戏真的是一个苦活儿,但人生本身也就是一个苦活儿,不管是哪个职业,坐办公室的,在家带孩子的,都是一样。你从负面的态度看待生活,只看到人生都苦;如果调节到正面的态度,既然人生苦短,更要在有限的时间享受阶段的人生。

    


红色羊毛大衣、黑色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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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春末夏初,我在福建平潭拍戏,天气变化很大,时常风云变换。日出时觉得很美,十点突然有风有雨,因为海岛的关系,风很大也很急。不管怎样听天气预报都会狼狈,以为今天要多穿一点,秋裤、打底都穿在身上,一出去就是大太阳,差点热死,立刻回车上脱下来,再出去就下起雨,身上冷嗖嗖。
岛上也有风平浪静的时候,《黎明时分见》这个剧组很厉害,下雨天就拍下雨的戏,阳光充足就拍阳光,天气始终在变化,但他们永远有Plan B和Plan C。这次与舒淇合作也是缘分,她来香港第一次拍广告就跟我在一起,拍一个啤酒广告。她这次来,两个老朋友又在一起了。

《寒战》剧照

张艺兴是男主,那小子很不错。我很少看得上别人的。在我眼中他是一个问题儿童,每天都有问题,问导演、问我、问舒淇,但我一直看到他在进步。我接触了电影圈几代演员,从刘晓庆、潘虹那一代,到最新的一代都有接触。我以前一看到彭于晏就很亲切,从《太极》到《寒战》合作很多次,他叫我爹地,我也乐于让他叫,你就是My Boy。

白色衬衫、黑白棱形格拼接毛衣  CELINE

遇到张艺兴的时候,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每天来问很多问题,诸如“我该怎么样,我现在要如何”,我说不要问问题,投入角色就好。但因为这些问题,加深了我对他的欣赏。这个小孩不错,每天都在进步。他那天突然提出一个问题:“你有一个Boy了,你还会有另外一个Boy吗?”我没回答,但我心里说,OK,You are my boy。

《扫黑风暴》剧照

可能是我只有双胞胎女儿,没有儿子的关系,看到这些年轻人慢慢成长,我觉得很欣慰。张艺兴能唱能跳,还能作曲,前途无量,我想应该可以是My Boy。尤其是在电影领域看到他们这样付出、这样努力,我也希望他们有一天能成功,能站得稳,那我们电影界就有希望。我以前老说电影界出现断层,都没有接班人,现在开始也许有了。
    

《西游降魔篇》剧照

电影就是要百花齐放。像当年香港电影一样,百姓最忧烦的时候出来一票疯狂喜剧,可以让他们乐一下,花几块钱去笑一笑。笑完以后问他电影讲了什么,有可能忘了,但是他很愉悦。现在也有很多人很压抑,每天要上班、要生活,可以到电影院看一下沈腾还有黄渤。黄渤好厉害,从大陆红到台湾,再红到香港,所有的孙悟空里,他演得最绝,演出了野兽性的一面。

《我不是药神》海报

现在大陆电影业那么蓬勃,题材的选择也很多,牵扯到社会问题时不会担心自曝其短,而是去面对问题,比如《我不是药神》。我们正在拍的《黎明时分见》也是一个照见现实的题材,等上映大家会看到。当然《我爱你!》本质也是讲社会问题,现在人口老龄化很严重,这是一个公共问题,需要政府和社会的力量去解决。
每一次走进角色里我都会想很多,但生活里不会,因为我是天生天养的性格。现在我是一个非常幸福的人,我总是说,可能祖先积了很多福给我。我不怕衰老,已经面对衰老很多次了。我入行的时候是二十五岁,从没演过这个年龄以下的角色,因为没有机会。但我现在回到了二十五岁以前的状态,我很享受,家人也很有爱和体谅。

灰色风衣外套、灰色西装外套、深灰色针织长袖

灰色直筒长裤、黑色皮质腰带  dunhill

蓝色渔夫帽  Polo Ralph Lauren

茶色墨镜  Emporio Armani

银色手链&戒指  造型师私物


要说我的从影经历,就是酸甜苦辣咸都有,百味都尝过了。走过红毯,受人拥戴,也掉到低谷,过没钱的日子。要不是这四十年的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经历,不会成就今天的梁家辉。现在还可以在银幕上跟大家见面,是我一份福气;有人因为梁家辉拍的电影去电影院看,已经是一种无上的荣光,比我拿什么奖都要好。

白色衬衫、黑白棱形格拼接毛衣、黑色牛仔长裤
CELINE

认定自己是一个电影演员,是因为我只会演电影。从来不拍电视剧,不是看不起,有时候电视剧更好看,问题是我不懂怎么演电视剧,不能像电影那样去表达一个角色。演电影是我在行的事,我以此为职业,不想愧对观众。我愿意为角色付出,为一个故事付出,这是我自愿的,不管钱多钱少。

《我爱你!》剧照

还有半个月就要杀青了,这个戏也很磨人。拍《我爱你!》的时候,我每隔几天就会跟经纪人说,我还有三天就会死了,他们就说呸呸呸。但我还没有像梁朝伟那样拿到威尼斯终身成就奖,我死不瞑目。我是一个尼采派的悲观主义者,又因为是水瓶座,我也非常乐观,于是经常变得矛盾。悲观起来真的很悲观,身边人说不要老提死字,可是谁能不死?也因此我会想到,如果不把我的健康和时间留给家人,我对得起他们吗?

黑色立领衬衫、黑色长裤、绿色墨镜  Bottega Veneta

黑色圆头短靴  Alexander McQueen

黑色衬衫  MICHAEL KORS COLLECTION


我是个蛮自私的人,现在接戏会先想想家人。不管怎样,我应该留点时间给家和自己。我时间不多了,还这样继续奔波?我家里有老狗,有老猫,有老乌龟,有老鱼,也有老婆和女儿,我爸九十多岁了,如果我现在还离开他太远,还不多留点时间给他们,他们有多少时间留给我?这里是一个不错的小岛,但现在我想家了。


摄影/ 张悦
监制/ 葛海晨
策划&形象/ 张婧璇
采访&撰文/ 陈晶
制片/ 陈柳凝
服装统筹/ 沈杨
发型/ 胡子维
化妆/ 康凯
场地鸣谢/ 越寂岚厝(by:东形西见)
新媒体编辑/ Timmy
排版/E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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