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岁，我在北京体验了一个人做手术

生活

2023-06-23 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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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京都

前两年有个关于“孤独等级”的话题特别火，按照不同的孤独程度，从一到十分为了十个等级。位于榜首“最孤独的事情”是一个人做手术。当我几乎快要忘记这个话题的时候，30岁的我在北京经历了这个所谓最孤单的事情，一个人在北京做了手术。

《去有风的地方》剧照

一

2021年正处在三年疫情的中间，当时大家还在排队做核酸，进医院也必须携带24小时核酸；2021年也是各行各业因为疫情陷入困境的第二年，客户没钱，平台收紧预算，我所在的公司也因为疫情业务少了很多，很多项目基本处于暂时停摆的状态。我因为工作上的困境开始主动寻求突破，写了更多的策划书，见了更多的客户，当然情况依旧没有好转。我开始焦虑，时不时的居家办公和小区被管控，再加上临时的搬家让我的健康也亮起了红灯。

右腹挨着大腿根的位置开始隐隐作痛，一开始我并没放在心上，直到陆陆续续持续了半个月我才发觉可能不妙。尝试性地用手按了一下疼的位置然后松开，结果松开之后疼痛加剧，再加上不舒服的位置在右腹部底端……“阑尾炎”一个不好的预感出现在我的脑海。

事不宜迟，我打开地图搜索，庆幸的是在新家的附近就有一家综合医院，走路十分钟就能到。拿出医保卡，完成手机预约挂号，做好了核酸，和公司请好假，然后第二天一大早便到了医院。

《她们的名字》剧照

短短五分钟的检查，医生根据我的症状基本上确定了就是阑尾炎，便给我开了加急的单子去验血和拍CT，让我下午拿到结果后就直接去住院部找他确认。

果然，检验结果也确认了是阑尾炎，医生给我解释道，根据CT显示阑尾部分已经发炎肿大，幸亏我发现得早，要是再过几天我一定会疼得满地打滚，做完手术也会恢复得更慢。医生帮我查了下，住院部今天还有床位，如果我决定做手术，就帮我留下床位，今晚住院，明天早上7点手术，快的话大后天就能出院。

医生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不到十分钟就和我解释完了整个手术加住院，但是这些话像炸弹一样，一句句扔进我的脑子里然后炸开。信息量太大，我有点懵住了，医生说你先想想，我去查个房，回来后和我说就行。我开始全速转动的我的脑子去考虑手术、住院这些事情。

《急诊科医生》剧照

首先，阑尾一旦发炎保守治疗之后后续发炎的可能性还是很高，所以手术是一定要做的；大部分的基金还不能赎回，手里还有不到两万块钱，手术费够；手术加住院一共3天左右，回家还要休整三四天，大概需要和公司请一周的假；疫情期间医院不能随意往返，时间匆忙我也不想让家人来北京，朋友出差还没回来，所以没有人能在医院陪我，我只能一个人做手术了……把这些事情都想过了以后，整体问题不大，我决定做手术。

二

回家收拾了要用的东西，交过了押金后，当天晚上我就住院了。决定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一个人做手术是否会孤单、会觉得难受，在夜晚窗口交完钱后，我才发现原本白天熙熙攘攘的一楼大厅，此刻只有我一个人，走路的回声回荡在整个大厅里，这种空旷一下子把我拉入了孤独的实感中。

夜晚空荡荡的医院大厅（作者供图）

上午面诊的医生就是明天要为我主刀的医生，他递给我一份手术知情通知书，然后大概给我讲了整个手术的过程。阑尾炎采用微创手术，全身麻醉，会在腹部开三个1厘米左右的创口；因为我的阑尾炎CT上显示没有出现感染外溢的情况，所以一个小时左右就能结束。为了尽快将阑尾手术后的体液引流出，手术结束后阑尾导管和引流袋会留置24-48小时，后面根据情况拔除后就可以出院……

这些陌生的词汇和大段专业的语句让我开始紧张，还没等我消化完，医生翻到通知书的后面几页，告知我手术可能发生的一些风险。我看着通知书里的文字，“我理解此手术可能发生的风险：麻醉并发症，严重者可能致休克，危及生命；术中大出血，导致失血性休克，严重者死亡；术中肠管损伤……”一个大概最简单的手术也依旧有这么多可能的风险，我有些害怕了。

《悲伤逆流成河》剧照

医生看得出我神情的变化，安慰我道：“这都是必要程序，阑尾炎手术是最基本的手术之一，不要太担心了。”我看完了知情通知书上的所有内容，不安但是改变不了要做手术的现实，我只能安慰自己没事的，然后在最后一栏上签了字。

签完字后，我回到了病房，以为这样就可以安稳等着明天早上的手术了，结果没过几分钟，护士就叫我过去为明天手术前“备皮”做准备。

这是我第一次手术，所以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备皮”。护士为我解释后我才知道，“备皮”就是要把手术区域的毛发提前剃除。我躺在床上，陌生的人和刀具冰凉的触感，这场手术里漫长的“羞耻”从此开始，而“备皮”仅仅只是开始。

终于回到病房可以躺在床上等待明天的手术了，朋友看到我发的微信，还好她今晚到北京，明天可以来医院在手术室外等着我。爆炸般的一天，这条短信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让我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如果岁月可回头》剧照

三人间的病房，住了两位已经做完手术的大婶，加上护工和陪床的人，一个房间一共挤了6个人。他们时不时的转身和呼噜声，睡眠轻的我只能一夜无眠。早上换上了蓝色的无菌单就被护士推着进了手术室，进去前看到朋友的那刻我感动的快要流泪，只是这么难得的素材她也不会错过，拿手机一边拍视频，一边为我加油。

躺在手术室里，医生和护士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严肃，他们轻松地谈着今天几台手术，而我已经紧张地快成一张铁板，全身紧紧绷着，一动也不动。护士给我戴上氧气面罩后告诉我要开始麻醉了。麻醉从我的右胳膊输入，第一下只是觉得手臂很凉，第二下钻心的冰凉加疼痛让我忍不住叫了起来，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急诊科医生》剧照

三

醒来已经在病房了，我的鼻子里插着输氧管，手指夹着心电监护夹，除了疯狂的晕眩感，没有其他感受。我虚弱地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临床热心的阿姨看我醒了，作为先住院的前辈，她和我说如果是一个人来的话最好叫个护工，一天200块，能后续帮我取药拿饭什么的。我点点头同意了，阿姨立刻帮我去张罗。

原来这些护工是有专门公司在医院承包看护工作，费用直接和他们结算。照顾我的是一个40岁左右的大姐，负责这个和隔壁病房，算上我一共照顾三个人。护士过来查看我的情况，和我讲手术后6-8小时，根据自己的情况就可以下地了，下地的越早、活动的越早，能尽快排气，也就能尽快拔管出院。

手术前我也是经常跑步和运动的人，出于对自己身体的信任，刚满六个小时我就尝试着下地了。麻醉过后的感觉还是很奇怪，自己明明可以操控身体，但是所有的意识仿佛都会延迟五秒，整个人也混混沌沌。不过还好，下床还能站，当我正准备庆幸的时候，一阵巨大的晕眩随之而来，幸亏大姐扶住了我。在她的帮助下，我艰难地走到了门口，这个时候全身耗尽开始出虚汗，我只能作罢让大姐扶着我又重新坐到了床边。

《公诉》剧照

刚坐下，身上的虚汗像是开启了阀门，我能感觉水分在从我每一个毛孔中拼命地逃离出来。也就是几十秒的时间，我的身上已经被汗沾湿，这几步的挪动已经让我筋疲力尽。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人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是可以这么快速出汗的，速度之快让人恐惧。

然后就开启了每天漫长的输液过程，忘记了一天具体要输多少袋，反正胳膊没怎么停下来过。黄色的液体主要是补充葡萄糖和营养；白色的液体有止痛的效果，但输液的过程很难受，大姐帮我准备了个暖宝宝贴着。百无聊赖，时间被输液无限地拉长，然后具象化，一滴就是一秒，整个袋子两个小时左右。

长时间的输液导致另外一个“羞耻”接踵而来，我已经醒了好几个小时，这期间基本一直在输液，但是我还没有尿意，护士和大姐交代要让我尽快排尿，不然就只能插尿管导尿。

大姐很熟练地帮我买来床上用的接尿器，我一看直接尴尬了，坚持绝对不能在床上。我尝试着下地，但刚才的下地已经扯到伤口，而且手术的麻醉完全过去止痛剂还没有发挥出作用，刚动了两下直接痛到我放弃。旁边床位的阿姨也在安慰我，没关系的妹子，大家都一样。我内心斗争了好久，但是始终战胜不了羞耻感，又过了半个小时，护士摸着我的腹部，又一次催促我尽快排尿。

在插导尿管和在床上解决的双重羞耻打击下，我下定决心，再痛也一定要去厕所解决！忍着剧痛让大姐把我扶起，走向厕所的每一步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终于到了厕所，新的挑战又来了——我没手脱裤子。一只手在输液还要扶着输液架，没输液的手要拿着腹部的引流袋，只能让阿姨帮我脱。我咬着牙战胜了最后一个羞耻，终于，我不用再被插一根管子了。

《今生有你》剧照

四

医院的夜晚是漫长的，在长长的走廊里各种痛苦的呻吟在夜晚愈发明显，我拒绝了后续的止痛泵，伤口在夜里也更疼，但还好还能忍受；只是在床上的每个微小的动作都可能会碰着导管，这个比较麻烦，所以每次都是天蒙蒙亮我才能睡一小会儿。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是漫长的输液，不过体力明显能感觉比第一天好了很多，我已经可以在走廊里来回走个十几分钟。已经两天没吃东西，第三天终于可以吃病号餐了，大姐帮我拿过来医院做好的病号餐，一份很清淡的青菜粥，我吃了几口没有什么胃口。但突然很想吃糖，各种味道的糖，柠檬糖清爽的酸甜，醇香的黑糖再碰上话梅的酸酸咸咸，大白兔在嘴里一点点化开的香甜……想到这里，我的味蕾一下子炸开，和护士确认可以少吃一点后，我点了个外卖让大姐帮我拿了进来。

当棒棒糖触碰到舌尖的瞬间，整个病房仿佛一下子充满了色彩，那种重新感受到酸甜的美妙，简直令人热泪盈眶！这场让我狼狈不堪的手术此刻让我觉得，我赢了，我活了过来了，活着的感觉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