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兜了一圈，我带着烦躁，前往正在老去的东北

亲自去考察一下，东北到底已经老成啥样了，是我的一个被疫情耽误了三年的心愿。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无论是经济，还是政治，东北在国内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然而，这些年，在资源枯竭，工业衰落之后，东北正面临着越来越严重的年轻人口流失、人口结构快速老龄化的问题。本地人正在抛弃东北，全国人都在谈论东北......这一切，早就撩起了我到东北实地感受一下的强烈愿望。

这一次自驾远行，结束了原本不在计划之内的走马观花的大西北之行后，我从嘉峪关北上内蒙古西北部，然后，一个转身，一路驱车向东。

近千公里 ，尽是黄土黄沙，满目荒凉干旱。我分不清，到底是内心，还是嘴巴，受到了刺激，总之，心也干渴，嘴也干渴。

走过的六七百公里的京新高速大多数路段，都是车辆稀少。零零星星的几个高速服务站冷冷清清，以至于我都不敢停下过夜，只能拖着“病胎”，一路狂奔，直到接近包头地区了，绿色才逐渐增多。

到了包头，我住了两天。躺在酒店的床上，回想独自在荒漠公里上奔驰的自己，我竟然被自己的勇敢无畏和特立独行给感动了。

离开内蒙古，我路过河北，我只想北上，原本没有打算把车开进近在咫尺的北京。2012年7月，我来过一次北京，不是很喜欢这个超级巨无霸城市。我总觉得 ， 北京只有工作，没有生活。

过了北京郊外的密云水库，我的手机突然没电了。我竟然不知道导航已经中断，懵懵懂懂地跟着最拥挤的车流，沿着大路前行。

越往前走，我发现车流越密集，高层建筑越多，我越来越觉得奇怪：北京的城市规划难道哪里出了错？从河北张家口到承德的高速，竟然要穿过北京主城区？

当透过前窗看到路边高大的道路指示牌上面的“二环”字样，我才意识到，不好办！导航已经停了半个多小时，我不知不觉被车流裹挟到北京市中心了。

我急需停下车来，打开手机，连接汽车电源，重新规划导航，以便于出城，重上高速。可是，车辆川流不息，我根本不敢停下来， 毕竟这里是首都。万一造成交通堵塞，我可承担不起责任。

硬着头皮，我继续往前面一边行驶，一边寻找可以停车的地方，直到眼前出现一条岔路。

在北京城区，泡在酷热中，我兜了一个多小时。下午五点多，我才重新回到京承高速，可整个下午的计划已经被完全打乱，我满心都是烦躁。

到了京翼交界的一个高速服务站，我停下来，既是为了让身体得到十几分钟的休息，也想平复一下内心的情绪。

下了车，我才知道，自己的车前盖一直都没有关紧，原因是加油的时候，拉错了按钮，加完油，忘了给它盖紧。

我试了试，车前盖既关不住，也打不开，只好转身向停在我旁边的一辆五菱宏光小卡车的车主咨询怎么办。

向他求助的那一刻，我被他们一家子吸引了。

他三十岁左右，和我教过的很多学生同龄。老婆二十来岁，手里抱着才八个月大的儿子，还有一个女孩应该是他的妹妹，也二十来岁。从气质足以判断，他们的文化程度都不高。

在高等教育不普及的时候，看到年轻的大学生，我会特别留意。如今，高等教育已经如此普及，我不再关注大学生了，反倒特别关注那些这个年龄段没有读过大学的年轻人。

那辆车挂的是青海的车牌。难道他也是一路东进的？拉家带口从西北到东部讨生活吗？

他告诉我，他是东北人，二十出头就到青海做事。但是，没有赚到钱，生活不易，决定拉着所有家当，回东北老家去。

他做什么事，他没说，我也不方便多问。但是，这十几年的经历，足以判断，他高中都没有读过，就辍学出去讨生活了。

我这才定睛留意了一下他们的随行家当。那辆五菱宏光小卡车大概两三万元的价格，而且有点破旧。后面装满满当当的一车东西，全部用帆布包得紧紧的。

车后座狭窄的座位改成了一张短短的窄窄的床。可以想象，一路上，都是他负责开车，他老婆和他妹妹，一位在后排照顾小孩，另一位坐在副驾驶。

从青海一路到这里，我们的行车轨迹大部分是重合的。想到自己一个人，尽管孤独，好歹拥有宽敞的座位和空间，而他们一家子，就这么挤在一辆狭窄的车里，一路颠簸，真心不容易啊。

无论身材，还是容貌，他的老婆都挺漂亮的，却愿意跟着他一起奔波劳顿，脸上蒙上了一层黄土染过的憔悴。不得不说，这个女孩真心不错！

我还想继续多聊一聊，问问他们回东北之后的打算，他们一家却要去服务站吃饭了。

他们对着我的，是离去的背影。唯有女人手里抱着的八个月大的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我。非常非常可爱！

我的灵魂瞬间被触动了。内心翻腾的，不仅仅有对这一家子奔波劳顿的怜悯心疼，也有对自己人生选择的短暂怀疑。

我非常喜欢小孩，尤其是一岁左右，刚刚开始呀呀呀地叫，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的小孩。

由于经常分享小孩的视频，有人议论我说：“这么喜欢小孩，却不结婚，所以，极有可能是同性恋。”

其实，这么议论我的人，完全不懂一件事：同性恋想要自己的亲生小孩，一点都不难。

可以找一个女同性恋，约定形式婚姻，彼此事先说好，生两个孩子，一人一个，然后，再离婚。这样做，彼此都不伤害，孩子也正常，毕竟，同性恋与身体机能无关，也并非遗传造成。

另一个非常自私的做法是，隐瞒自己独特的性取向，找一个取向正常的女人结婚，偶尔硬着头皮假装与对方亲热。孩子生下来，长到一定岁数，再找个理由与女人离婚。在我的中学同学中，有几个男同，都是这么做的。

因此，我喜欢小孩却不结婚，与是否同性恋毫无关系。我纯粹是太喜欢自由自在、毫无牵挂的生活了。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取舍的过程，你我他何时不在进行取舍啊？

八点左右，天已经黑了。在一个大山围抱、空气清新、冷冷清清的高速服务站，我把车停了下来，决定不再赶路，在车上过一夜。

晚上九点左右，我意外发现，隔着一百多米，在停车场的另一头，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男人，开着越野车，缓缓驶入停车场。

在他在整理后备箱的时候，我假装散步走过去。从车内物件看得出，他也是独自出来旅行的，而且出来非常久了。

他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化解了我内心部分孤独感，却也让我失去了些许独宿野外的英雄感，更让我有一点担心的是，万一这位看去既像退休年龄又不像退休年龄、文质彬彬、有点知识分子气质的壮年男人，也是辞去体制内公职后，一个人自驾走遍大江南北，定会让我感到些许失望，因为这意味着，我并非那么独一无二，我因自己独一无二而滋生的豪迈之情，必将被打一丝的折扣。万一他也是独身主义，天哪……

半个小时左右，他离开继续上路了，没有留下来过夜。

临睡之前，我想起了傍晚遇到的东北小伙子一家子，不知道他们的车已经开到哪里了。我相信，这段萍水相逢必将在我心里留下一段绵长的牵挂。

早上四点，月亮还挂在天上，阳光已经射进了车窗。原来东北天亮得这么早啊！在南方，总是月亮赶太阳落山。在东北，却成了太阳赶月亮落山。

早上五点整，南方的天还差两个小时才大亮，在北方的我，已经顶部斜斜的的阳光，开车启程了。

清晨的高速，洒满了阳光，却只有我一辆车在飞驰，此情此景真是让人豁然开朗，以至于我福至心灵般转念一下，我和昨晚那位男人的差别，也许还是挺大的。

他有可能是退休之后才出来自驾旅行的，而我却是在离退休还有十一年的时间节点上，勇敢地辞去让大多数人眼红羡慕的稳定体面的工作，而出来自驾环游的。

我的辞职自驾是践行一种价值观和人生态度，而他的自驾纯粹是出于兴趣爱好。这么一想，我仍然觉得自己独一无二，于是，心里踏实多了，舒坦多了。

正是因为这几段心理活动，让我意外地发现，原来在捍卫“独一无二”上，我居然有点自私。人是不是潜意识里都这样？

发现自己自私，非但没有让我羞愧，却让我更加自豪，因为我再一次发现了自己的另外一个“独一无二”：别人出门旅行是饱览风景名胜，而我却在旅途中兼着探索自我与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