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代农民工正在老去，社会亏欠他们太多

2023-07-23 02:07

社保体系呈现出过于明显的体制内和体制外分化、城镇和乡村分化。

在今天社会，一方面有大批的老年人在退休后过着悠闲、舒适的现代城镇生活，经常跳跳舞，不时出去旅游，另一方面大量本该退休的超龄农民工退无可退，他们还得为基本生存奔波，还要支援他们的后代结婚买房。同样是人，同样辛苦工作一辈子，但年老了，待遇和生活境况却有如此大差别。

第一代农民工正在老去，社会亏欠他们太多

文/邓峰

近日，一篇讲述农民工老无可依，每个月只有100多元人民币养老金的文章，在舆论场流传。这篇文章击中了世人的痛点，引发广泛共情。在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内地经济发展过程中辛劳三四十年的第一代农民工正在老去，他们当中相当比例的人，尽管生活水平相比于改革开放前有大幅提升，但依旧处于社会底层，深受社会保障水平低和高房价下代际责任的双重束缚，退无可退，生命不止、劳作不休。

在改革开放前，受制于高度固化的城乡二元结构和普遍贫穷落后的现实，那时候的中国社会，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仅为17.9%，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农村，十分贫困，有时候甚至连最起码的吃饭穿衣都成问题。这既是因为计划经济下的低生产力和城乡“剪刀差”，又是因为长期以来农村所面临的人多地少矛盾。

改革开放在相当程度上拆除了城乡壁垒，人口的跨省流动成为极其普遍的现象，越来越多的人改变几千年以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过上相对繁华、现代、便利的城镇生活，2022年末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为65.22%，其中便包括相当数量的农民工和他们的后代。

今年是改革开放45年，过去45年以来，之所以每年都有那么多农民工背井离乡，进城务工，最根本原因是城市的工作机会和收入远超农村。尤其是在2006年取消农业税和实施九年义务教育之前，本就收入低、机会少的农民家庭，还面临沉重的赋税和教育支出压力。广大农民工进入城市后，成为庞大的廉价劳动力大军，他们遵守纪律、埋头苦干、省吃俭用，只要收入比在农村务农高，便任劳任怨。他们的巨大付出和牺牲所构成的低成本优势，是中国企业在残酷竞争中胜出的一个现实原因。尽管多数农民工或多或少都能从经济崛起中获得回报，其中许多人已实现阶层跃迁，但从整体上来看，农民工所获得的回报抵不上他们的牺牲和付出。

其中一个备受关注的例证是社保。在廉价劳动力大军的低成本优势下，农民工群体的社保覆盖范围和水平非常有限，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非但不能和退休待遇丰厚的体制内工作人员相提并论，而且和城市体制外的白领工作人员相比，都相差甚远。社保体系呈现出过于明显的体制内和体制外分化、城镇和乡村分化，十分遗憾的是，相当多的农民工和他们在老家的农民邻居一样，都属于最低社保水平。

不可否认，从前现代社会的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到改革开放初期的逐底式竞争下的严重缺乏保障，再到目前有限水平的社保，农民工的命运是有明显改善。许多60后、70后农民工，尽管劳作不休，十分不易，但获得感与幸福感相对比较强，因为他们一生经历了从忍冻挨饿到衣食无忧的巨大变化。但纵使如此，时代在变化，贫困的定义和人们的忍耐力、观念同样在发生变化，广大农民工通过改革开放改变命运的事实，不能遮蔽他们和数亿农民只能享受最低水平社保的现实困境。当中国早已崛起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时，更不应忘记补偿农民工的巨大付出。

从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的打工潮算起，当年的年轻农民工，如今至少已经50岁、60岁了，到了本该退休、享受人生的年龄，就像体制内那些有着丰厚退休金的人群。但残酷的现实逼得许多超龄农民工依旧在一线艰辛劳作，像一头不知疲惫的耕牛，令人无限同情。

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全国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2021年全国农民工总量约为2.92亿人，其中50岁以上农民工占比27.3%，约为8000万人。他们年轻时，奔波于一个又一个工厂、工地，奉献他们的青春和汗水，支撑着企业的发展、城市的建设。如今，他们虽已老去，但其中仍有许多人，还得继续干着又脏又累的活。

（许多农民工辛劳一辈子，省吃俭用。）

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贺雪峰在《超龄农民工路在何方》一文中写道：“普遍情况下，超龄农民工会在农村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且绝大多数农民工只按最低档缴纳个人养老保险，至60岁后可以获得每月一百多元养老金，这一养老金水平可能很难养老。”

有人可能会问，超龄农民工打工一辈子的存款难道不能支撑养老吗？他们的孩子难道不能照顾他们吗？这是不了解社会现实。通常情况下，一个超龄农民工打工三四十年，的确能攒到许多钱，但问题是，在阶层固化、城市高房价、婚姻市场庸俗化的三重压力叠加下，他的存款很大可能已经被掏空。所谓“六个钱包买房”的说法，绝不是段子那么简单。至于他们的后代，一部分能够自食其力，在城市站稳脚跟，另一部分却困于无休无止的内卷，根本没有多少余力去回报家庭。那些阶层跃迁成功的农民工及其后代，自然是有很多的，那些阶层跃迁失败的农民工及其后代，同样不在少数。目前备受关注的退无可退、劳作不止的超龄农民工，基本上都属于阶层跃迁失败的农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