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死于泰坦尼克号

「在海下，总会有一些你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咬你一口。」

进入泰坦号潜水器前，19岁的大学生苏尔曼·达乌德特意带上了一个魔方。

他要进行一项挑战，在海底 3700 米处挑战解开魔方。为此，他申请了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解开最深的魔方」。苏尔曼的母亲克里斯汀曾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过很多段他破解魔方的视频，他可以在 12 秒内完成三阶魔方。

上船前一个月，苏尔曼和父母、姐姐从英国搬到了加拿大以适应时差和这里的气候。到了加拿大以后，苏尔曼给自己的姑姑打过一个电话。姑姑回忆起那通电话，年轻的苏尔曼一直在喘粗气。他说自己其实不愿意参与这次深海探险，并且对探索泰坦尼克号的遗骸感到恐惧。

但最后，他硬着头皮跟随了父亲沙赫扎达·达乌德。原本，这次下潜是一份礼物——下潜的那天，正好是父亲节，能够在海下度过这个节日也有特殊的意义。为了让父亲开心，苏尔曼还是和父亲一起进入了泰坦号狭窄的潜水舱。

不幸的是，这是一份致命礼物。

当地时间6月17日，科考船极地王子号母舰载着5名探险者和20余名船员从加拿大纽芬兰的圣约翰斯出发，向南航行了约640公里后，最终耗时8小时到达了著名的泰坦尼克号沉船点。

随后，泰坦号开始下潜。1小时45分钟后，在它下潜到距离海面3000米的地方时，意外发生了。潜水器和母舰极地王子号的通信突然中断，且未按计划返还水面。泰坦号失联了。

苏尔曼的母亲克里丝汀·达乌德带着女儿一直留在极地王子号的甲板上，等着儿子和丈夫返还的讯号。

她知道，舱内的氧气装置只够5名探险者存活大约96小时，死亡正在逼近海底的探险者们，希望正在一分一分耗尽。泰坦号失联48小时后，克里丝汀给亲戚发了一条信息：「我正在做最坏的打算。」

随后几日，经过多个国家联合搜救，水下勘探机器人在海底发现五块「泰坦」号的主要碎片。6月22日下午 3 点，美国海岸警卫队表示，这些碎片和痕迹表示，泰坦号发生了「灾难性内爆」，本次事故没有幸存者——包括研发泰坦号的海洋之门探险公司的CEO斯托克顿·拉什。

去年，在一次网络直播活动中，泰坦号的缔造者拉什曾戴着一顶安全帽站在一艘潜水艇旁边，向一群学生讲述深海探险的刺激和危险，当时他提到：「在海下，总会有一些你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咬你一口。」

今年77岁的保罗·亨利·纳吉奥莱特是本次事故中年龄最大的遇难者。下潜之前，他正忙着筹办在巴黎举行的一场泰坦尼克号文物展览。

不久前，他给女儿发了一条短信表示，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会在6月18日下午6点前到家，一家人一起庆祝父亲节。去年圣诞节后，他和女儿就没再见过面，自己很想念她。

1987年，从法国海军退役后不久的他正在法国海洋研究与开发研究所工作。一次，他们和美国海军的一次会议结束后，对方问他，有没有兴趣参与泰坦尼克号的第一次文物打捞工作，他欣然接受了这次邀请。

那是一次被世界关注的探索。下潜的过程中，人类文明的痕迹一一在眼前闪现，几位队员本来都在激动地高声聊天，直到舷窗现出了泰坦尼克号的身影，庞大、锈迹斑斑，所有人都沉默了，转而沉浸在各自的想象里。纳吉奥莱特生前曾经形容探索泰坦尼克号的极致浪漫：「当我们到达船头时，可以看到锚链、青铜绞车仍然被水和沉淀物包裹，我想象着站在甲板上的人们，所有我已知的关于泰坦尼克号的事情在我脑海里一一闪过，这是地球上最美丽的地方。」

这次下潜的经历成为纳吉奥莱特未来不断靠近泰坦尼克号的起点。「一旦你把头埋进泰坦尼克号里，就很难再出来了。」他曾说。

去年，他和一位爱尔兰石油公司高管乘坐泰坦号在泰坦尼克号附近发现了一片「迷人的火山地貌」，这片黑暗、神秘的领域覆盖着众多珊瑚和玄武岩。这是一次收获不小的新发现。后来，这片海域被称为「纳吉奥莱特·范宁海岭」。

在深海探索泰坦尼克号残骸领域里，纳吉奥莱特是一个近乎传奇的精神符号。在近40年的时间里，他累计完成了37次对泰坦尼克号的下潜探索，打捞上了5000多件文物用于展览、拍卖。他也因此有一个为外人所知的绰号：Mr. Titanic。

事故发生后，她的女儿发布了一条悼念父亲的视频。女儿说，纳吉奥莱特其实是「幸运」的，「他生前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能够待在潜艇里，靠近泰坦尼克号。现在，他终于可以如愿和他热爱的事业待在一起，停留在了一个令他快乐的地方。」

危险信号

意外发生后，纳吉奥莱特曾经供职的皇家邮轮泰坦尼克公司为他专门开设了在线留言簿，以供人们能够随时悼念他。

一名热衷泰坦尼克号的粉丝在底下留言写道：「我十分钦佩你们打捞泰坦尼克号文物并向世界展示它们的使命。当我第一眼看到你们带上来的镀金吊灯时，它宏伟又奇妙，我惊呆了。谢谢你，纳吉奥莱特先生，能让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更好地了解那艘巨轮在海底的模样，感受它的呼吸。」

另一位网友则说：「泰坦尼克号和泰坦号潜艇的命运有着惊人的相似，它们都忽略了一些危险信号，并在同样的地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事发一周前，纳吉奥莱特和女儿通话时讲到，近期天气不好，泰坦号的下潜计划一直在推迟。根据另一名遇害者哈丁生前留下的社交动态，他们好不容易才遇到了天气窗口，能够顺利下水，本次下潜可能是2023年唯一一次机会。

对下潜者们来说，这是极大的诱惑。

登上船、下了海，人的命运一半给海洋，一半给潜艇，没有一分属于自己。

从2021年开始执行任务，泰坦号至今已经下潜海底完成了10次作业。然而，外界对它安全性的质疑一直没断过。

泰坦号长达6.7米，重10432千克，在仅仅200米的深度，压力就是海平面的20倍。在3800米的水下，要承受这样深度的压力，潜艇上的任何结构都必须是完美的。

泰坦号是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几位乘客坐在潜舱内的地板上，船上有音乐系统、摄像系统、有加热系统，唯独没有救生跟逃逸系统。

2021 年，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记者戴维·波格乘坐泰坦号与拉什一起参观了泰坦尼克号残骸。当时，波格发现，泰坦号的船体创新性地使用了一种不寻常的深海船舶材料：碳纤维与钛，且下水前并未经过测试。

早在2018年，一位海洋之门的前雇员就向媒体透露称泰坦号所使用的碳纤维材质的船体并不符合标准——考虑到水压等一系列现实因素，船体材料应当有7英寸厚，但实际上只有5英寸，这会影响到船体本身的附着力。

但拉什表示这两种材料比行业标准的钢更便宜，在很大程度上节省了制造成本。

同年，该公司的一位前海事运营总监大卫在一份检查报告中提出质疑，指出泰坦号船体没有进行无损检测，无法确定「由于船体厚度而造成的分层、孔隙和所用胶水粘合力是否充足」，但当时，大卫被公司告知根本不存在进行此类测试的设备。

最终，公司非但没有听取大卫的意见，反而将这名总监解雇，并以「违反合同、欺诈和泄露商业秘密」，将他告上了法庭，一年之后双方才得以和解。

这些质疑和警告都没有被创新心切的拉什放在眼里。在很多媒体的报道、海洋之门的官方宣传文件中，甚至是合作伙伴的眼中，拉什更像是一个注重创新、罔顾安全的「暴君」。

深海研究者麦卡勒姆在 2018 年 3 月发给拉什的电子邮件中反对泰坦号使用碳纤维。他直言不讳地说道：「大西洋中部 4000 米深处可不是那种可以走捷径的地方。」但拉什表现得更为愤怒，他回复说：「我已经厌倦了用安全理由来阻止创新的行业参与者。」

后来，在一个名为「无名科学」的播客中，拉什直言不讳，探索总是伴随着风险。他还说，「在某些时候，安全纯粹是浪费。如果你只是想安全，就不要起床。」

某种程度上，正是一个螺丝钉、一条舱体缝隙、一块碳纤维板，串联起了一艘潜艇所有的隐患，也改变了冒险者们的命运。

2021年，纳吉奥莱特曾随泰坦号下潜到海底，当时，他就对潜艇的安全性有所担忧。

他告诉一位前同事，他「对这艘由复合材料制成的潜艇没有完全的信心」。他还给女儿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不确定能否安全返回，但他仍然对海下的礁石和植物群感到好奇，想趁机做一个「试飞员」。

纳吉奥莱特坦然接受了潜藏在深海底的风险。「当你处于非常深的水中时，在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你就已经死了，所以一切风险都不是问题。」他曾告诉《爱尔兰观察报》。

而早在达伍德父子确定搭乘泰坦号之前，来自拉斯维加斯的富翁杰伊·布鲁姆曾多次向制造泰坦号的海洋之门公司提出申请，希望能获得两个席位，拉什向他们提供的友情价是每人 15 万美元。杰伊想和自己20岁的儿子共同完成这一愿望。拉什曾对杰伊表示，搭乘泰坦号是「一件比过马路更安全的事」。

但杰伊心生犹豫。他得知，泰坦号的遥控装置非常简单，是超市里卖的30多美金的游戏手柄。而且，潜艇「像一个完全密闭的洗衣机」，身处内部的人根本无法自主打开舱门。

杰伊公布过一段他和拉什的短信，其中，杰伊坦诚地向拉什表示，自己和儿子都认为这样的设备和潜艇设计充满了隐患。「了解得越多，对泰坦号就越担忧。」

而拉什并没有当回事，反而表示父子二人多虑了。「他做的是情绪化的决定，而不是理性的决定，」杰伊说，「任何人向他提出任何安全问题，他都会找个理由走开。」

最终，杰伊和儿子重新选择了命运。他们以日程安排有冲突为由，婉拒了这次下潜探索。空出来的两个席位，落到了达乌德父子头上。

泰坦号意外发生后，拍过奥斯卡名片《泰坦尼克号》的著名电影导演卡梅隆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泰坦尼克号的船长多次被警告注意他的船前面有冰，但他却全然无视了这一警告，在无月的夜晚全速驶入冰原，最后很多人因此而亡。」

在加拿大纽芬兰，人们在港口悼念「泰坦号」的遇难者。

越危险、越着迷

去年11月，拉什乘坐一艘邮轮来到了距离纽芬兰四百英里的一处大西洋海域，海水汹涌，海浪不停击打着船板。

在那里，拉什录了一段视频，提到了他对未来的愿景：「未来，人们会以更低的成本、非常频繁地进入太空。我认为，在水下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会有更多人潜入海底。」

泰坦号事故发生后，人们首先惊讶于，它有一张价格不菲的船票。

根据海洋之门官网，乘坐泰坦号单人单次下潜的价格是25万美金（约200万元人民币），潜水全程约为8个小时，其中包括两小时下潜和两小时上浮——而早在2017年，这样的一张船票价格需要10.5万美元。报名参加的探险者们不需要有潜水经验，对身体素质的要求也并不苛刻，只要能够在风浪中登上船板即可。

更早的时候，1998年，英国深海探险公司率先以每张32500美元的价格向公众出售参观泰坦尼克号残骸的门票。2012年，该公司在潜入泰坦尼克号197次之后，组织最后一轮为期12 天的探索，20名乘客，每人的门票是59000美元。

事实上，本次泰坦号发生的悲剧并没有影响人们对泰坦尼克号游览的渴望。相反，有更多人因此得知花费一笔钱就可以去世界上最悲伤、最神秘的海底一探究竟。

近一周，一家与海洋之门合作的豪华旅游公司发现，他们此前计划的探索泰坦尼克号项目非但没有一个人取消，前来咨询的富豪反倒增加了两成。这家公司的代理人说道，「可悲的是，有时悲剧正是人类热情的催化剂。」

因为难度系数、危险系数双高，富豪们如今越来越热衷极限旅游项目，并逐渐发展成了一项危险与荣耀并存的旅游产业。据联合市场研究公司分析，2022年，探险旅游业的市场规模达到3660亿美元，到2030年，它将超过1万亿美元。

拉什生前更喜欢将自己的客户称为冒险家。这次丧生海底的5名冒险家都极力热衷极限运动，为此，他们不惜金钱、不惜生命——这成为他们共同的生命底色。

苏尔曼的父亲沙赫扎达是英国裔巴基斯坦富商，掌管着化肥、能源、食品和化学品公司，是巴基斯坦最富有的商人之一。1947年巴基斯坦建国后，达乌德家族向政府提供资金，是第一波工业化浪潮的幕后推手。一直以来，沙赫扎达热衷于短途极限旅行，他曾经在2018 年初前往南极洲，并在同年12月穿越了非洲卡拉哈里沙漠。

同样热衷于极限旅行的还有58 岁的英国商人哈米什·哈丁。去年，他乘坐过由贝索斯团队研发的蓝色起源号航班飞往太空，并安全返还。同时，哈丁还拥有三项吉尼斯世界纪录，包括在海洋最深处马里亚纳海沟航行的最长时间，4个半小时。

从海沟返还陆地后，哈丁立刻在社交媒体发布了多条动态，并亲自开设了一个名为#OneMoreRecord的互动话题，称自己已经迫不及待要创造下一条纪录。

为什么富豪们如此热衷于极限旅行？

登山家加勒特·麦迪逊曾带领不少诸如银行家、金融家在内的富豪攀登珠穆朗玛峰，每次平均花费为 93500 美元。

在美国电视节目《超级富豪的秘密生活》的一集中，他非常自豪地说，即使在海拔 8000米的山上，他的客人也可以享受淋浴和世界一流厨师烹制的T骨牛排、羊排或鲑鱼片。「参与冒险的富豪们都想受点『苦』——这就是他们活着的感觉。不然，他们只会找个拥挤的海边，住在五星级度假村。」

另一家登山公司福特巴赫探险公司推出的攀登瑞士少女峰的项目价值 22 万美元，冒险者们可以在一对一的指导下尝试登顶。相比珠穆朗玛峰，少女峰的优势在于，这是一座尚未被人们驻足的高峰，它更新鲜、更有挑战性。

这家探险公司的创始人卢卡斯·福滕巴赫在一次采访中坦陈：「少女峰的吸引力之一就是风险，我认为泰坦尼克号、进入太空或其他任何地方也是如此。只要有人葬身这些地方，这就是富豪们想去那里的原因之一。」

而对纳吉奥莱特而言，探索海底世界则被赋予了更多意义。他曾经这样形容自己的海底探险：「在海底，总有不平凡的事情发生。当你下降到1000米以上时，你总是会发现未知的东西、未知的事物。」

在一次探险泰坦尼克号的潜水活动开始前，一位沉船幸存者的后代曾找到纳吉奥莱特，对他表示自己的母亲当年把一条宝石项链留在了巨船的桌子上。他希望纳吉奥莱特能够帮他打捞上来，给自己看看。这让纳吉奥莱特看到，荒凉的海底并非毫无一物，有很多希望、愿望仍然深埋于此。

「登上这艘船的人不会抱有任何安全的幻想。」纳吉奥莱特说，「这就是最有吸引力的一部分——这艘沉船极其难以接近，参观起来很危险，它充满了神话色彩，而且很少有人做到。」

「你知道，你要去的是一个深海墓地。」

2012 年 4 月 15 日，是泰坦尼克号沉没100周年的纪念日。

纳吉奥莱特参加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泰坦尼克号墓地探险活动，耗资 500 万美元完成了一次下潜探索。除此之外，他和他的团队使用声呐和机器人共拍摄了近一万张照片，此后又绘制了整个 3 x 5 英里的残骸现场地图。

这是纳吉奥莱特最满意的一次下潜。事后，他在采访中提到，「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其实是弄清楚冰山到底对船做了什么。这些谜团将永远让泰坦尼克号这艘巨轮变得有趣，几乎每个人都能在泰坦尼克号上找到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温润的大海承载着人类命运的耦合，深埋海底的巨轮仍然是人类文明无法忽略的符号。

在泰坦号的这起事故中，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拉什的妻子温迪是伊西多·斯特劳斯和艾达·斯特劳斯的曾曾孙女，后者曾真实地搭乘过泰坦尼克号。事故发生时，他们礼让妇女和儿童逃生，而自己最终不幸丧生。

1912 年 4 月 14 日，巨轮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并在近3个小时后沉没，最终造成了至少 1500 人丧生。那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邮轮，能付得起船票的人并不多，很多都是欧洲和北美洲的富豪。这是人类文明历史上的一段悲剧，也是一个世纪以来人们向往的传奇。1985年，探险家罗伯特·巴拉德和法国海洋学家让·路易斯·米歇尔发现了这条沉船。当时，巴拉德说：「这是一个安静、和平的地方，也是这场巨大海上悲剧的遗骸得以安息的合适之处。」

2012年，为了纪念泰坦尼克号一百周年，位于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泰坦尼克号博物馆开张了。它建在曾建造这艘邮轮的哈兰德与沃尔夫船厂旧址上。博物馆开张的第一年，有超过80万人参观了这座八层高的建筑。

一个世纪过去，深埋于海底的人类文明既神秘又极富吸引力，仍在吸引着人们前来探索。

沙赫扎达的姐姐回忆说，沙赫扎达从小就对泰坦尼克号沉船非常着迷。生前，他喜欢参观泰坦尼克号博物馆展览，欣赏从残骸中打捞出来的文物，弟弟曾经感叹地说：「滑过泰坦尼克号，走下宏伟的楼梯，看到一盏水晶枝形吊灯仍然悬挂着，这肯定是一件无比美丽又悲壮的事情。」

小的时候，姐弟俩最爱看的电影就是1958 年的《冰海沉船》，这是一部关于泰坦尼克号沉没的英国戏剧。姐姐还记得，当沙赫扎达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姐夫时，就询问他是否可以坐下来一起观看一部关于泰坦尼克号的四小时纪录片。

在很多探险者的经历中，他们对泰坦尼克号的痴迷从幼年延续至成年，影响、改变着他们的一生。亲自到访泰坦尼克号成了人们了解它最极致的方式。

著名的制片人汤姆·扎勒曾在23年前搭乘和平号潜水器前往泰坦尼克号遗骸处。他后来在一次采访中描述了自己的这段旅程：「开始缓慢下降了。海水的加勒比海蓝色慢慢消失，变得越来越暗。光线不再充足，那个时刻——你知道，你就坐在剧院里，你等待着灯光亮起——但事实上，你知道，你要去的是一个深海墓地。」

去年，泰坦号曾搭载5名游客下潜到了泰坦尼克号并安全上岸。其中唯一的女性乘客美国银行家雷纳塔·罗哈斯出行前曾激动地对记者剖白了自己的梦想：「我不是百万富翁。我已经存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钱。为了能够看到泰坦尼克号，我一生中做出了很多牺牲。我没有车，我还没结婚，也没有孩子。而所有这些决定都是因为我想去泰坦尼克号。」

这次下潜并不顺利，泰坦号带着他们在海底迷路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方向。黑暗中，他们穿过废墟，看到了布满铁锈的彩色瓷砖、盘子和水槽，并最终到达了目的地：泰坦尼克号的船头——电影《泰坦尼克号》中杰克和罗丝相拥的地方。

上岸后，罗哈斯站在母舰的甲板上失声痛哭：「我现在觉得我的人生非常完整。」

而泰坦尼克号带给人们更大的启发是，之于时间，之于空间，人类都是微渺的，无足轻重的，那些占领时空的幻想都是徒劳。

1995 年秋天，卡梅隆在拍摄《泰坦尼克号》时，曾多次前往残骸。当时在进行第三次下潜时，还没有抵达泰坦尼克号，就遇到了一场意想不到的海流搅动，潜水器随着水波在不停晃动，挤在船舱里的三位队员失去了平衡，与强流的搏斗耗尽了潜水器的电力，电池几乎都要没电。无奈之下，他们立即中止了潜水，回到了海面。后来回忆起那场事故，卡梅隆坦陈自己重新认识了这艘巨轮：「泰坦尼克号的部分寓意，是对人类狂妄自大的一种影射。」

英国作家施万克曾朴实地记录过泰坦尼克号幸存者的故事，在他看来，这艘巨轮不光带来了文物、遗憾，也带来了某种启示。他在著作《六人》中写道：「在过去的近110年里，由于人们痴迷于『泰坦尼克号』的各种技术细节，以及船上乘客富有与贫穷、英雄与耻辱并存的故事，这艘船始终没有脱离大众的视野。『泰坦尼克号』的确让我们着迷，因为我们总能从船上的某个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想象着如果在船上的是我们而不是他们，我们是否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对所有试图观探泰坦尼克号残骸的探险家而言，有一个事实无法忽略——沉没在海底的泰坦尼克号正在消失。

亨丽埃塔·曼是达尔豪斯大学的研究员，多年来一直在研究泰坦尼克号的残骸。2019年，她向《时代》杂志列举了一些影响泰坦尼克号的关键因素——腐蚀、海洋涡流和暗流，以及食铁细菌，正在啮噬着泰坦尼克号的残骸。她估计，在2030年前，残骸就有极大可能面临完全解体的命运。随后，又有一些科考队潜入水下，他们发现曾经标志性的浴缸已无痕迹，船身的栏杆、甲板也已和海水融为一体。

对众多泰坦尼克号的沉迷者来说，这是一个无比悲凉、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对此，泰坦尼克号历史学会前主席的埃德·卡穆达曾在美联社的一次采访中呼吁人类活动需要受到限制。

他说，无论是继续存在还是消陨海底，泰坦尼克号如今都只是一个简单的海事纪念馆，它沉睡在海底，人类最好不要打扰它。「每一艘沉船都注定会变成沙滩上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块」，「让大自然夺回属于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