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边的捉猫团伙:警察看到作案现场,终身不想吃烧烤|我是所长04
大家好,我是陈拙。
今天跟你们讲一个关于猫和人的故事。
你们一定都听说过,现在有些无良烧烤摊会拿各种奇怪的肉,做成牛羊肉串。
这些奇怪的肉可能来自我们朝夕相处,却突然被偷走的宠物。
民警蒋述前阵子写下了一件事,要更加荒谬——有人把他们所长的猫给偷了,就在派出所。
这位所长很愤怒,他把猫养到肥肥的,能答应给烤串店做羊肉串么?不能。
他的生命里猫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
他有一天告诉蒋述,自己救猫,是因为以前被猫救过,他被关在封闭的空间里,和猫吃一碗饭,睡一个床铺,甚至打着同样的呼噜。如果没有猫,他可能撑不到现在。
我要提醒你的是,就像开头说的,这不仅是一只猫的故事。
它更是一个人陷入绝境,又获得勇气的故事。
我和分局法医是著名的烧烤爱好者,但我俩只去两家烧烤店,一家是老板和我们相熟,货真价实还便宜,另一家新疆烧烤价格就不那么美丽了,但实在太好吃,我们也经常光顾,老板阿卜杜库尔巴也和我们熟。
不知道内情的人总以为,我跟着法医吃烧烤肯定是为了吃上更新鲜的肉,其实不然。
除了这两家之外,吃到的肉新鲜也好不新鲜也好,可能都不是什么正经肉,能把人恶心得终身不想吃烧烤。
这一切的内情都源于一个所长,要不是那年他的猫丢了,而引发了一起本市“大案”。
我和法医估计还吃着不知道啥肉的烧烤在夏天里吹牛呢。
我要说的这位所长姓王。
他在派出所里养了两只猫,一只肥橘猫,一只三花,平时睡后院冷了,直接跑上楼,睡所长办公室。
这两只猫吃的这么胖,还去食堂大摇大摆偷东西,有一次他吃了一半出去接电话,那个橘猫就直接蹦到桌上把他碗里的带鱼叼走了扔给三花,然后自己叼了一块,撵都撵不走。
等王所接完电话回来,端起碗就吃。
大家笑得发抖,但是没一个人跟王所说刚刚咋了。
估计大家也明白,就算王所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他就对猫溺爱到这个程度。
可别以为他很温柔。
我们这批警员第一天上班,就有人差点被他吓跑了。
那还是2015年,我刚毕业。和十多个新同事一起去分配的各个单位报道。各家所长都安排了接风宴。第二天大家一碰面,纷纷聊起昨晚自家领导啥样,只有刘岗所的哥们不吭声。
这么一来大家就更好奇了,问完之后大家一起沉默。
刘岗所的所长正是王所。
王所那年大概是四十七岁,和别家所长不同的是,他带着我那哥们一晚上吃了足足三场。
其中有一顿是夜总会,我这可怜的同学刚进大门,就看到门口两排服务生还有短裙小姐姐,朝着他的王所长齐刷刷鞠躬——
“老大!”
我那刚上班的同学给震惊了。
后来我亲自去给这位所长送材料,他往我脸上扔了一包中华,说下班了一起去吃饭。
这顿饭局我记住了两个场景,本地凡是叫得上号的老板,混子,取保候审的黑恶势力头目基本上都到齐了。
本来在那里互相骂娘的人,见他带我进来,全都乖得跟小猫似的,安静,挨个上来握手。
饭后,几个混子为了争抢送王所回家的权利,差点在饭桌上斗殴。
而面对这样的场景,那天晚上,王所长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哎呀,你哥真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真不是.......”
亏你也知道在外面人嘴里是啥样,这不心里跟明镜似的吗,我转身就走了。
往后很长一段的时间里,我去他的派出所,都没见这人有什么样的变化。他留着劳改犯似的寸头,带着一副会变色的眼睛,阳光一照,镜片变成黑色,他就也变得像个混子似的。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靠近他,更多的是那两只猫,肥橘和三花凑过来,和他一起晒太阳。
他的日子可能会一直这么过下去,无论领导找他谈话多少次,骂得有多狠,他依然我行我素。
直到有天,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来到派出所,把他的猫给偷了。
也就是一天半的时间,所里一只猫都没出现过,平时最馋的橘猫和三花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王所长问了一圈,大家也都觉得奇怪。平时后院那几个散养猫也会到处跑,但是最多消失不到一天就得回来,毕竟外面再自由,也没王所长安排的伙食好。
那几天,王所长心里装着这事,晚上跑去外边喝酒,喝得不少,在场的人还说他心不在焉。
我的所长恰好是他同学,当年同一批出来的警察,我有段时间也对这个王所长好奇,就问这人到底咋回事?
他和他的猫又是咋回事?
估计是太多人来问了,所长也一点也不奇怪,他说,王所原名王红兵。
倒退20年,这人是警界楷模,30岁当上所长,提拔快到让人难以置信。
然后他就被关到看守所了。
然后在牢笼里,是一只猫把他给“拯救”了。
我在诧异中听完了此人的大部分故事。
时间回到1999年,王红兵刚刚任职铁南派出所代理所长。在警校时他就是当届的“四大帅”之一,分配回老家后娶了校花,他还从副所长直接提拔的代理所长。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白衬大佬”那是妥妥的,成为警界真正的高层。
和他一样升迁速度的全市找不到第二个人。
帅只是个敲门砖,王红兵自己也有本事,尤其擅长抓盗窃,在那个没有监控的时代。他的一双眼睛就是监控,自信到面前跑过一个摩托车,他能分清型号和骑手。
在升任铁南派出所代理所长之前,王红兵一直在农村所当民警。
那时当地引进了一家外资企业,不仅厂房修起来了,还配上了当时比较稀罕的电脑。但老外肯定没想到,他们厂房会今天丢钢筋明天丢电缆,最夸张的是,老板办公室两台电脑全不见了。
这活交给王红兵可就变味了。
他在路口也不好好把着,反而去看村头老头下棋打牌,要不就是看小孩玩弹珠。他也不在乎被所长骂,照旧吊儿郎当和村民扯淡。直到有天他发现村里小孩在玩一个灰色弹力球。
王红兵拿来一网兜五颜六色的的弹珠,冲那小孩晃了晃“这弹力球你再给我找一个,所有弹珠都是你的。”
小孩很快就说出了这个弹力球是隔壁村另一个伙伴给的,弹力球确实有两个,两个娃娃一人一个
已经破案了,弹力球是那种老式鼠标里面抠出来的,隔壁村那孩子的爸爸就是小偷,电脑就藏在自家草垛里用雨布包着。外企引进本来就是区里乃至市里的重点项目,王红兵一举成名。
三等功加上一千块钱奖金,王红兵把奖金都给了所里,丝毫不提自己的功劳,被领导接见时,把所长和分局长一顿夸。分局也明白了这个小伙子的意图,想进步到更高岗位。
在等提拔的日子里王红兵也没闲着,又顺带破了几宗小型盗窃案。
都立功了还没歇会,接连不断地办案,这小伙子简直是多少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啊!
成绩虽然有,但是王红兵也过于个性,提拔可以但是也得压一头,最后他拿了个铁南所副所长的位置。
这个任命让他有点傻眼,虽然不到30混个副所长已经算厉害了,但是王红兵的野心可远远不止这些。
“我来这单位就是冲着所长的位置去的,要不是分局党委决定了,我根本看不上什么副所长。”
报道头一天王红兵就是这么在欢迎会上说的。
大家听完笑脸都凝固了,只有大所长说了句,“年轻人气盛是好事”缓解尴尬。
当年的王红兵就是这么有能力,还挺狂。
膨胀往往蒙蔽了人眼,给你颗糖不代表这玩意一定是甜的。
他也没想到自己马上要被关进牢房。
王红兵当时的岳父,是省厅某总队的总队长。
他不想大家评价自己是靠着老婆上位,业务能力还得排第一位,拿手的当然是各种小偷小摸的案件。
98、99年的时候本地很多企业大规模下岗,光1998年一年就倒掉瓷器厂和钢厂两大国企,下岗上万人,什么偷厂里的钢筋,甚至拉砖头的都有。
当年我还见过有工人和厂子有感情,死活不愿意偷厂里东西,最后干脆在废弃厂区布了个粘网逮斑鸠的。
派出所也知道这么管下去,根本管不过来,甚至会出大问题,人都快活不下去了,只要不过分,算了吧,谁家没一两个下岗工人,谁的心不是肉长的。
但是王红兵不是,他的神经和心脏都是铁打的。只要有点线索的盗窃案,到他手里绝对会出结果,没例外。
加上铁南所是全区最大的工人聚居区,所长说只要不出大乱子,还是别把人逼太狠。
这话在王红兵那里就是耳边风。
他觉得这个新单位如此熊样,从根本上说,是所长这个快退休的老头。自己怎么说也是“少壮派”,等对方走了,自己干得好,怎么也得再提一级了吧。
王红兵就这么一个个案件办下来,根本不知道疲倦。
他一年刑拘的人数将近二百,几乎达到全分局的三分之一,他自己就是一支中队。
1999年年初,一宗十分普通的入室盗窃案,一个小贼凌晨时分摸到铁南工村一家平房,被房主当场发现,小贼一开始掏出一把小刀想抢点什么,但是房主苦笑一声随便你抢,家里的米最多还能吃到后天。
小偷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家是瓷厂的,和自己钢厂同一年倒闭,于是把刀一扔,扑通跪下磕了俩头走了。
本来这都不算个什么事,但是传到王红兵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这他妈是开玩笑的事吗?典型的入室盗窃转化为抢劫!”
他直接就把人给抓了,三天两头审讯,联防队员看到他都害怕,鸡毛蒜皮的案子所有人一起加班。
小偷是所长一个远房表弟,家里都揭不开锅这种事都瞒着亲戚,直到被王红兵抓回来。
小偷家一开始都紧张得哭天抢地,但是一听到是铁南所就放了心,去求求所长肯定管用。
结果家属到了所长办公室,才知道这事有多难办,所长提到这个手下都苦笑。
所长也不是没找过王红兵谈,意思是按盗窃拘留几天给个教训。王红兵哪里是所长能劝得动的,那天直接跟领导拍了桌子,就连一直关系好的教导员,也不同意王红兵这个做法。
“你俩想包庇也行,但别在这跟我谈,咱们仨去纪委谈!”
所长脾气也上来了,这单位到底谁说了算。
眼看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教导员做了个和事佬,抢劫罪就抢劫罪吧,最终办理取保不拘了。
但是王红兵记仇了,从现在的角度来看,当时的他连岳父的光都不想沾,怎么会接受别人亲戚之间的求情?第二,他过去从没被干预过办案,这么个明显的动刀子的案件,理应秉公执法,否则他以后当上所长了,办案子时的腰板怎么硬起来?
王红兵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侮辱。
两三个月后,他刚刚担任代理所长,立刻把这个抢劫犯给起诉了。
证据和定性方面一点问题都没有,起诉了绝对会批捕收进看守所,就算是考虑情节也得三年。
所长和教导员又劝了一次,没用,王红兵已经在起草起诉意见书了。
那是王红兵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王红兵要起诉的抢劫卷宗丢了。
丢失刑事卷宗这件事基本上可以看作和丢枪一样,办案民警轻则脱警服重则吃牢饭,谁碰谁死。
不久前和所长教导员拍桌子,要去纪委谈谈的王红兵,这下真的去了纪委,只不过是去交代自己的事情的。
重案卷丢失,玩忽职守罪。
王红兵清楚记得丢失案卷的日子:1999年4月1日,愚人节。
那是王红兵人生中最重要的两天的其中之一,那一天,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王红兵怎么也没找到那本卷宗,他第一反应不是汇报给分局看怎么补救,也不是拖延时间再找。
“我要知道哪个是内鬼非掐死他,反正老子警察是当不成了,死活得拉一个垫背。”
王红兵不傻,他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 比如那些讨厌他的联防队员,他们本来就是附近本地人,而且心里私底下向着老所长。即便老所长没拉拢他们,他们也会觉得,自己的加班费多亏有老所长审批。
他又不可能天天盯着所有人,天知道这次是谁使坏,没证据啊。
卷宗就放在办公桌下的抽屉里,平时肯定是钥匙锁死的,但偏偏这次什么都没少,就这本卷没了。
王红兵是不可能用人际关系打听出案卷的下落,大家平时都避着他走,这下更是像躲瘟神一样。
老婆李艳不是没去求过人,包括岳父在内的家里人是最着急的,再找不到案卷王红兵起码得判一年。
王红兵被检察院带走了,下一站就是看守所。
岳父也很诧异,自己这么会破案的女婿,怎么就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他一打听才知道自己女婿在所里,是真的只在意破案子,连一个愿意为他说话的人几乎都没有。
很快,在岳父的建议下,妻子跟他离婚做切割。
从警察变成前警察并且进了看守所,王红兵很清楚自己将面临着什么。
90年代我市的看守所几乎每年都有囚犯闹事,出人命。
更要命的是王红兵每年刑拘一两百人,百分之一万,他进去就会遇到那些被他逮捕送监的老相识。
这已经不是判几年的问题了,而是王红兵能不能活着走出看守所的问题了。
也是王红兵命不该绝,虽然媳妇和他离婚了,但岳父搭了把手,让看守所卖个面子,给他了一间单独牢房。
在那个幽闭的空间谈不上舒服,但好处是,肯定不会被打死打残。
看守所的小号在远离号房的走廊尽头,里面只有一张窄床,仰着睡觉得弓着腿还不能翻身,这里天一黑就和恐怖片差不多。“从里往外一看就跟在山洞一样,前面有亮点,但是自己怎么都出不去。”
每到饭点,王红兵的号子是最后一个拿到饭的,所长也没和管教民警说这是个前警察,这事太丢人。
因此,管教也以为这是个普通刺头被关了小号,所以每次送饭,都像扔狗食盆子一样丢给王红兵。饭盆子里也没几口吃的,仅仅保证饿不死。
严管犯吃饭是没有筷子的。
王红兵就蹲在地上,用手抓着饭菜往嘴里送,他每顿饭都在像狗一样吃。
小号外边就是电网,王红兵此时还不如老鼠蟑螂以及流浪猫,起码这些小动物还拥有自由。他睡不着,数着秒过日子,再困也只能睡一小时。他发现人在这里,最悲哀的是不能死。
他在这里丢掉了所有身份,一个丈夫,一个所长,一个执法雷厉风行的干警。
就连管教有时也会忘了这里还有个蹲小号的犯人。
给他的饭盆没有及时收,就那么放着一夜,第二天这碗饭就算是馊了,王红兵也吃不上。
短短三天,王红兵已经瘦脱相了
第三天晚上,王红兵又在浅睡眠中醒来,他一抬头就看到两个绿色的“大灯泡”正在栏杆外面一晃一晃的。
“喵。”
被吓一跳的王红兵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只流浪猫,在吃着自己的剩饭。
王红兵感到一阵恶心,因为自己有时候半夜饿醒了也会啃几口食盆里的剩饭,只要是没馊。但现在,是这在外掏垃圾的流浪猫也来吃这碗饭,而自己说不定哪天就和它共用一个饭盆。
其实在看守所,猫是最自由的。
它们能钻进不带挡鼠板的谈话室,以及随意就卧在检察官办公室的椅子上睡觉。号子里面猫虽然进不去,因为大门下半截是封死的,人也多,但走廊尽头这几间小号,这些小东西还是能来活动的。
此刻,这流浪猫顶着俩“绿灯泡”,盯着王红兵,看这生物对自己也没什么威胁,便继续吃了起来。
借着走廊里的一点光,王红兵看到这是一只三花猫,瘦的肋骨突出,就好像一排风琴管。
“虽然过得苦了点,但起码这猫是自由的。”
“我想到自己原来也像它一样,追了无数盗窃厂区的油耗子,煤耗子,一个职业,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
饭盆里是没有肉的,最多也就有点油星,三花猫吃了几口糊弄肚子,然后伸个懒腰消失在走廊尽头。
王红兵看着瘦猫施施然地迈着猫步走向那个亮点,眼神直发愣。
按照流程,王红兵在后面还要面临很多次的提审和调查,有来自检察官的,也有来自分局纪委的。
第二天上午,分局纪委会给王红兵一次提讯,提讯的民警正是王红兵的前妻李艳。
因为二人已经离婚,这次派李艳提讯也不用考虑到什么回避,反正就这么派她去了,李艳也没有拒绝。
其实这么安排也是有点人情味的,王红兵在看守所叫天天不应,如果有亲人能探视或者宽慰两句也许能好些。分局也知道王红兵刚猛的性格,那是真怕他在看守所寻短见。
但王红兵不这么想。
他把这件事视为对自己最大的羞辱,从那天开始到现在25年过去,他再没有和前妻说过一句话。
那天会见时的感受,他自己的形容是:“比杀了我还难受,但是我在牢房里,连死都做不到。”
在小号的第四天下午,王红兵基本上是粒米未进,迷糊一会醒一会,每一秒都是硬熬。
凌晨也不知道是几点,王红兵再次醒来,面前的饭盆前还是蹲着那只三花在闷头吃饭。
王红兵看着啃完饭还优雅的用爪子洗脸,顺便伸了个懒腰的三花猫,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鼻涕像开了闸一样冒了出来,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这猫也像是看懂了什么,居然跳过了挡板钻进了号子,端端正正地卧在王红兵的腿上睡起了大觉。
王红兵是靠着墙半躺的,身上盖着半截毯子,他本能地想撵三花走。
但他又收回了手,摸了摸腿上的花猫。
他看着,这三花也是不怕人那样,伸了个懒腰,在自己腿上睡着了。
“呼,呼,呼。”
那是三花的呼噜声。
平时王红兵的牢房里,总是安静得可怕,一点点动静都能让他几个小时合不上眼,现在腿上多了一个呼噜噜的毛玩意,他反而平静了不少。他摸着猫脑袋,不知不觉,和它一起睡着了。
后半夜王红兵没有再醒,而是邪了门一样,好好地睡到天亮。
他发现,夜里趴腿上的那只猫不见了,估计睡醒了走的,这是近一个月他睡得最好的一次了。
从这晚以后,那只三花猫几乎每天晚上都来王红兵那半张床蹭觉睡,本来还能凑合平躺的王红兵为了给猫让铺位只能侧着睡了。“一天三顿饭,偶尔能见到一两片和纸一样薄的肥肉,我要给它留着。”
到了第七天早上,怀里睡觉的三花还是一样早就走了。
王红兵一直保留着侧卧的姿势没变过,他一抬眼,看到管教拿着一盘钥匙朝自己走来。
“王红兵”
“到!”
“收拾一下你可以走了。”
王红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快就能走。
但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想问,我那猫怎么办。
但他这么一开口管教怕不是给自己当成神经病,所以马上改口说我那案子什么情况了。
管教让他一会儿去问所长。
王红兵后来才知道,自己从看守所放出来,并不是因为岳父和前妻的活动起什么作用了,而是原本消失的那卷抢劫案件,就原原本本的躺在抽屉里,好像从来没有消失过。
事情是这样的,刑拘马上就快到期了,检察院按照规定又去了一趟铁南所的王红兵办公室检查。
这本来就是个流程,但是当检察院打开王红的抽屉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案卷就好好的躺在那里。
事情到这已经不能再明白了,绝对是有人在整王红兵,但这到底是谁干的?
这事儿估计他这辈子都难以查清。
从牢房离开后,他身上有些东西变了,变得会做人了。
他第一件事就是请看守所所长吃顿饭,谢谢对方把自己掉到小号,保住了命。
而有些东西也没变。
他变成了普通民警以后,照样办案子,不会输给任何人。
另外,他要去找那只三花猫,他要好好抱养它。但是管教说看守所野猫倒是不少,基本上没人管它们,都吃得肥肥胖胖,但从没见过什么瘦瘦的三花猫。
除非是真的出现了幻觉,不然怎么可能呢?
王红兵没时间再考虑三花猫的事情,他还有更揪心的事儿。
预审科,也就是专门负责审讯的位置。免不了和各类嫌犯再打交道,但一审讯又能让自己想起,当年是怎么被前妻李艳提审的,好像除了换了个位置,一切没什么区别。
预审科在分局一楼,前妻在分局四楼纪委,上线啊总能遇到,哪次都尴尬的要死。
原本在铁南所的王红兵总觉得离分局太远,夫妻两人就算能在食堂短暂的吃顿饭也好啊,现在这个愿望倒是成真了,但现在对王红兵却是一种折磨。
没干多久,王红兵主动打报告说要去远离分局和市区的刘岗派出所。
报告很快就批了同意
王红兵特意挑了个李艳值班的日子回家收拾东西,“孩子在岳父母那里,我回家也没看到,七七八八的行李,连一个行李箱都没装满。”
这一走就是20多年,王红兵在刘岗所迎来送往一批又一批的民警辅警。
他从小王变成了老王,从民警到副所长最后又变成了所长,快50岁了,依然没有成家。
他只知道不能再得罪人了,和谁都要搞好关系,那些混子和头目敬他怕他。在他自己的派出所里,他从来不对下摆架子,年底小金库里剩再多的钱,都要发给大家,支持下一年的办案。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同事们都避开他走,大家都愿意团结在他手底下干活。
他唯独在分局领导,和一些外人眼里声名狼藉。局领导和纪委也是害怕,有事没事就把他叫来谈谈。就王红兵那放浪形骸的造型,局长说的最难听的一句话是:“老王你屁沟里夹一分钱都能当自行车骑!”
结果一调查他,发现那些社会人,王红兵的原则是,和你吃吃喝喝可以,用你帮忙查案也是必须,但是要是参与什么生意那就免谈。纪委根本没发现他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他就这么浪了一年又一年。
据我自己所长说,王红兵心里是有怨言的,“当年有人无底线的搞我没人管,现在我又何必在乎那些底线!”
认认真真办案也是一辈子,吃吃喝喝还是一辈子,更何况他的认认真真换来的是牢狱之灾。
他只想在自己所里,当一个好所长,被大家喜欢,被猫喜欢。但像过去那样热血,充满希望是不可能的。
有些东西丢掉了就很难再找到。
比如那只陪他一起蹲过牢房的三花猫。
他如今那只三花,是领养来,他专门把它喂的肥肥胖胖。
我听着这些总算明白,这个王所长,为什么会允许猫和自己一个碗吃饭,又为什么,看到自家养的那俩猫在警车顶上来回蹦迪,他根本不阻拦,反而哈哈大笑掏出手机纪念。
他好像对不守规矩,自由自在的胖猫十分赞赏似的。
然而他陪伴着猫,慢慢过度最后几年就退休的愿望,还是无法实现,只因为胖猫丢了,他的魂也要丢了。
王所长跟我说起过,自己找猫的那段经历。
2019年5月,虽说还没到立夏,但南方已经很热了。
那天应该是他值班,回去的路上拿着一大包烤鸭骨头,想着带去喂猫。原本他一进派出所大门总有几只猫蹭裤脚,但是今天一直也没瞧见,他也没多想,把鸭骨头丢给食堂阿姨就招呼民警开班前会了。
然而猫就这样消失了整整一天半。
他照例出去喝酒,因为心里想着猫怎么都找不到的事儿,他喝得心不在焉,喝到出门都不知道自己车再哪了,也叫不了代价。他也没让人送,说是要散散步醒酒。
“结果我这一走就走错了路,脑子里总想着猫跑哪里去了。”
他稀里糊涂的走回了派出所,然后又从所门口溜达到了刘岗村,又走到刘岗村后面的淮河岸边。
我听到着,算了一下距离,他走了差不多七八公里。
淮河岸边一片漆黑,除了星星点点的渔火,岸边连个鬼都没有。
江风一吹,他酒基本也醒了差不多了,一看手表才发现这时候都凌晨2点了。酒醒后伴随着剧烈的口渴,远远看到的岸边一个好像活动板房的建筑还有亮光。
王红兵打电话给所里,说到淮河边一个活动板房来接,接着晃晃悠悠地去活动板房想要讨口水喝。
如果说王红兵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有两头,那第一天,肯定是他丢失卷宗的日子。
而第二天就是此刻。
他一推开门,第一下没推动,然后再一用力,只听到一个顶门杠似的东西哐当落地的声音,门开了。
他想打个招呼,但一下就被一大群苍蝇推了出来,接着就是一股直冲脑门的恶臭,那一瞬间王红兵以为自己闯入了个死亡现场,那一股子味道就是腐肉臭,老警察基本上一鼻子就能判断出来。
等苍蝇散去,王红兵一声卧槽直接作了个摸枪的动作
眼前只有两人,大铁桶里正烧着水,一人拿着桶盖,一人拿着个长杆铁钳子,活动板房墙角堆积了密密麻麻好几层铁笼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猫。
这是个屠宰窝点。
拿着铁钳子的那人直接朝王红兵冲了过去。
王所长这下完全酒醒了,他灵巧一闪,弯腰捡起顶门杠和“铁钳子”对峙。
“跟你没关系,滚远点。”
屋里两人也没工夫和这个一看就喝多的人纠缠,准备撵走了事,可是墙角里的猫却闹腾了起来,铁笼子哗啦啦直响。
笼子里基本都是些瘦瘦的流浪猫。
王红兵一眼就认出来里层最胖的橘猫和三花,正是自己所里丢的那俩吃货。
“警察!东西放下!”王红兵鼓起勇气吼道,吼完他才回过味来——这话最起码有一二十年没说过了。
也基本上就在同时,所里的车到了。
“王所......卧槽!”来接的民警和驾驶员也是一声惊呼。
“带走带走”王红兵也懒得废话,招呼弟兄们干活。
“你就是所长对吧,我告你酒后执法,你给我等........”
拿着钳子的那人放下了工具,换上无赖的嘴脸,就是挑衅:带我走啊,不带你是孙子,我告不死你!
王红兵四下张望了一圈,没发现有监控,然后飞起一个大脚就把“钳子”踹到了墙角,活动板房被震得一阵哗啦啦响,几十笼子的猫又激动了起来。
这荒郊野岭的,还敢和王红兵耍无赖,不是找死么。
“钳子”和“开水”被带回了所里,几十笼子猫咪是王红兵打电话叫了个跑运输的朋友开着厢式货车来运的,那哥们一看到二十多笼子臭烘烘的猫都快崩溃了,但他也没敢逆王所的意思,硬是把活给干完。
两胖子猫是率先被放出来的,其他的猫清点了一下,一共20笼,每笼四只到六只不等,去掉已经死的,差不多100来只各种猫。
带回所里之后王红兵手机一关就上楼睡大觉了,他知道凭着自己复杂的社会关系,肯定有人来求情,所以自己赶紧睡,免得惹上烦心事。
第二天一早,王红兵换上警服在办公室等汇报,他是越听越觉得恶心。
“开水”和“钳子”是个专门捉猫的团伙,等数量累计的差不多了就在淮河边开干,深夜作业,皮毛和内脏扔进淮河。
他们一个人钳住猫丢尽开水桶里,“开水”紧接着们上盖子,几秒钟的功夫就能活活烫死一只,烫完一大盆之后两人开始剥皮。
这些猫最终的流向是烧烤店,我们本地没有吃“龙虎凤”的习惯,大多数平民美食就是各种烧烤。
猫肉被卖给烧烤店后,用羊肉香精泡上一夜,很快“羊肉串”的材料就新鲜出炉。
根据这俩人的陈述,王红兵算了一下账,一只猫卖20块,一晚上至少都能捉20只,也就是400块,月入过万!
流浪猫普遍比较小,去掉骨头和内脏只能出三斤肉,按照一个红柳串25克,三斤肉最少能做出60串出来,一串至少卖8块,去掉羊肉香精和成本,一只猫在烧烤店里至少也能挣400。
至于两人是怎么抓猫的也很简单,下半夜开上面包车四处转悠在隐蔽出下上笼子,笼子里面装上会叫的电子鸟,天快亮的时候基本上每只笼子都能回收到一只猫。
至于要告王红兵的“钳子”,被那雷霆一脚以及几轮审讯下来,再也不提什么所长喝酒的事情了,同时为了从轻处理,他供出了供货的烧烤店。
最恶心的事情来了,货源地是城北最大的一家烧烤城,全所基本上都去吃过。
很快,烧烤店从老板到厨子都被刑拘,“开水”和“钳子”自然也是难逃法网。
最终,拐猫的这两人被判一年半,而烧烤店等人员,因涉及销售有毒有害食品嘴,判刑三年。
王所长每每想到这里,都说的是,不够。
这起案件倒是不复杂,最终难题回到了猫身上,一百多只呢。
除了在死亡线上兜了一圈的橘猫和三花,它们经历了黑暗后又重获自由,但其他的咋办?
还没等大家开会想办法,王红兵已经忙开了,品种猫贴出了照领启事,流浪猫联系了动保协会找领养。
他甚至喊来那些社会上的所谓“大哥”——来吧,一人养一只。
好几家ktv的老板,也只能从他那接过猫咪,放在自家生意场上抓抓耗子。
刘岗所辖区丢猫的人家不少,没找到爱猫的受害人,也从王所那里领养。
这件事干得太漂亮了,一是帮百姓找了猫,二是照顾好了所有居民的胃。王所那几天也没再去喝酒,每天都有接不完的电话,有找猫的也有找领养的,甚至还有电视台来采访他。
从前,大家看他很少在所里,天天去外边喝酒,最开始叫他老王,然后是老忙,最后是“老流氓。”
如今大家管他叫”猫所长。”
会议室锦旗都快挂不下了。大家发现,平时迷迷糊糊的他,不喝酒了,对着眼前的一切笑了起来。
一篇小小的报道,一个全分局通报表扬,讲真的在一线警察眼里基本上都是稀松平常。
但是对王红兵来说不大一样。
“整个人都年轻了。”
就好像20多年前自己破那桩盗窃电脑时一样,办好了案子,就会被鼓励,就会有人期待他做得更好。
这些事儿都在将他从当年被关进牢房的阴影里拉出来。
后来他的变化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
那个天天交往一大堆闲散人员的“老流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亲自巡逻上街、参与讯问的“猫所长。”
2019年7月,梅雨一下起来就没停过。要是往年,这种防汛的事情王红兵基本上都是交给手下人去干,但是今年不一样,他带着所里人一个礼拜没下大堤,不管是给人搬家还是扛沙包,一个活没落下。
防汛结束后所里依然获得全市表彰。
我在记录故事的这几个月,看着他变化如此大,有时也和自己家的所长感叹,聊起这事儿。
所长挺不理解:怎么几只猫就给人转性了?你不是也养猫,给我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我觉得你也养一只就会知道答案了,”我笑了笑说。
蒋述觉得王红兵身上有两面。
一面他和混混聚在一起,去夜总会喝大酒,在所里做最不着调的人;
另一面,他也曾拼命地办案,以至于深陷牢狱,以所长的身份在监狱里呆了7天。
只是他太在意自己被栽赃,以至于不再主动办案,被人看轻,最后连他自己也相信他就是这样的人,把自己陷入到“负面循环”中——遇到不如意的事,人很容易在一次次挣扎失败后,愈发绝望,选择一了百了。
庆幸的是,王红兵身上,还有种出人意料的勇气——
即使因为办案狠狠摔过一次,面对捉猫团伙时,他仍会独自举起枪。
蒋述告诉我,或许从举枪到被赞许的整个过程里,让王红兵相信,“底线和良心是不会消失,你理它,它才会理你。”王红兵只是需要一个变好的契机,去摆脱循环。
他记录这个故事,也是希望其它陷入类似困境的朋友:“不要放弃,你可以等,看看自己的那只‘三花猫’何时到来。”
临近刊发前,蒋述给我发了这张照片,是后来被王红兵所长,救助并送养出去的众多猫中的一只。
它现在主要工作是替人捉老鼠,也和王所长一样,守护一方平安。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 小旋风
插图:大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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