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料工艺全部一样,一个200块,一个2000块,结果真有人买贵的 | 苏五口 一席第913位讲者
任何衣服都有可能是我们的衣服,但是我们却没有生产衣服,所以它是从0%到100%的一个过渡。然后我就停止了PURLICUE这个品牌。
大家好,我叫苏五口,是一名服装设计师。我在做服装之前是学建筑的,所以我会将一些建筑的思路转换到服装领域里。
建筑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动作叫因地制宜,比如山坡上有一棵树,我要在上面建一个房子,一般的常规操作会把那棵树砍掉,但是我们要想的是如何把建筑和树融合在一起,它可能在建筑的边上,可能在中间,它们以各种方式被安放在一起。
这是我做的第一双鞋子,这款鞋的道理其实也是一样。
我用了牛筋鞋,是一个非常传统的鞋型,你会看到上面有很多个小洞洞,穿鞋带也需要洞洞,所以我就干脆把鞋带从原本的洞洞中直接拉出来,让它重新形成一个结构。
这个结构也有它的功能在,因为橡皮筋是有弹力的,所以脚一蹬也能蹬进去,当他穿的时候,鞋能变弯变直,通过拉扯可以得到一个动态的鞋面表皮。
我第一次做的服装展览是在张永和老师设计的垂直玻璃宅里,当我被邀请去做展览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不要做一些大型的装置在里面,因为建筑本身已经非常美了,我想呈现建筑原本的状态,不想在里面过度干预。所以我想用一个动作来激活这个建筑。
它原本不对外开放,公众是进不去的。所以这一次展览就是一个让大家可以走进这个建筑去看看里面长啥样的很好的机会,我要把这个机会“翻译”成一个系列,叫门票系列。
我在门口做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各种关于门票的产品。
我把自己的展览边缘化,把原本的建筑变成展品本身,所以我做这些产品的逻辑就像做一个常规美术馆周边产品的逻辑,比如有T恤、购物袋、鞋子、海报等等。
所有这些东西上面都有一个门票信息。
鞋底镶嵌了一张门票在里面,所以展示的时候,光打上去,通过这个建筑透明玻璃的属性,和它们共存。
谁在“抄袭”谁
我在做第一个服装大系列之前,其实没有很成熟的服装经验,也了解得不够多,最大的经验来自我自己的衣柜——我穿过的那些衣服,买过的那些品牌。所以我直接把我的衣柜整个复制出来,变成了我要卖的衣服。
我把原本衣服上面的名字、购买时间、面料,还有它们的尺寸,以刺绣和印花的方式放到了我自己的系列里面,把原本的状态呈现给买家。
整个系列里,我唯一自己设计的就是那个吊牌。我感觉一个产品的灵魂就在吊牌上面,因为吊牌上说明了这是谁的产品。于是我尝试干脆在吊牌上面做一件衣服,把吊牌打开后,就是一件完整的样衣。
当买家买了我的这款产品后,可以把这件衣服当作布料,吊牌上是一份说明书,按照吊牌指示就可以自己做一件新的衣服。
于是我就得到了一个循环:我抄袭了我衣柜里的衣服,然后再让我的买家来抄袭我的衣服。
这个循环也不是我刻意为之,我想通过这个系列来说服装界的一个公开秘密,就是服装公司里有非常多的样板,我们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我们也不知道它上件衣服的源头是长啥样,甚至上上件衣服,上上上上件衣服都不知道,这些衣服都是受过很多层影响的。
我把这个系列叫做抄袭系列,整个系列就是在讲这一普遍的现象。这个是抄袭系列的一些造型的呈现。
这个系列还有两款鞋子。因为我自己很喜欢穿Vans,所以我就把Vans的整个原型也复制了出来,上面刺绣着“抄袭某滑板品牌”。
另外一款也是Vans的模型,我做了一些脱胶的效果,模仿那种山寨伪劣的产品,但其实这是故意做出来的。
做完这两款鞋子之后,很多淘宝上面的商家,差不多有上百家复制了我这个产品去卖。
因为每个店铺复制的工艺类可能不一样,它上面就有非常多的微妙的差别,比如字体不一样,鞋底不一样,沿条的大小不一样,但是一看就是抄袭系列的那个鞋子。
于是我就买了所有的这些鞋子来做一个展览。
因为我没有权力去定义这些鞋子它是一个抄袭还是一个作品,所以我就在一个正儿八经的美术馆里做了这个展览,旁边都是艺术家,国内国外都有,在这个场域里面,它的属性也会得到一个根本的刷新。
一开始我抄袭了Vans,后来Vans官方真的来找我合作了一些联名产品。当时他们把抄袭系列的鞋拿到美国,去评判这是否是一个抄袭行为。最后他们认定它是一个创作,就有了后续几次的合作。
我创造的这个品牌叫PURLICUE,抄袭系列是这个品牌的第一个系列,我把它定义为0%。因为这个牌子其实并没有创造一些别样的价值,它只是复制我过去的衣服,还有我个人的经验,而我的服装经验没有得到累积,所以我把它定义为0%。
第二个系列的时候,因为我自己还处于一个非专业的状态,所以我就很想邀请专业的服装设计师,就是已经在市场得到验证并且有影响力的设计师,来参与到这个系列里面,所以我邀请了上官喆一起完成,并把这个系列命名为不合作50%,一半是我,一半是上官喆。
大家会看到这个系列充满了撕裂、对碰。比如这张海报里面,有一张纸就是被撕开的,代表两个牌子。然后它的look book(时装造型目录)又是两本联合在一起,你必须得撕开两本才能看到两组衣服的信息。
这个系列其实由两个小的系列构成,你会看到有很多对比在里面:有颜色的和没有颜色的,布料软的和布料硬的,街头的和神秘的,城市中心的和边缘的,所有东西都形成了一种对比。
这个系列中,两件没有关系的衣服上其实有很多小构件,比如磁铁与四合扣,所以它们可以被扣成为一件衣服,变成一个造型。
最分裂的作品是这两件T恤。它的面料、工艺全部一样,但是其中一个价格多一个零,一个T恤是200块,一个是2000块。
因为我自己的理解是,品牌定义价格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动作,一旦定价了,可能它就定位了很多东西,比如你的客户是谁,你出现在什么地方,你的规模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我就在一个上海的展览里做了这两件T恤,然后在现场售卖,结果还真的有人去买了这个贵的T恤。我觉得对方应该是艺术家,因为他的行为让它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艺术作品。
第三个系列,我叫它100%的PURLICUE,这个阶段我第一次拥有了团队。前面两个系列我都有深度参与,而在这个阶段,我好像看到了这个品牌独立的可能性,所以我尝试完全脱离开,让团队执行这个系列。
到了PURLICUE的第四个系列,我叫它0%到100%,在这个系列里,我们没有做新的衣服,只是做了一个胸针。
我希望这个胸针可以扣到任何新的、旧的、山寨的、正版的、品牌的衣服上。
任何衣服都有可能是我们的衣服,但是我们却没有生产衣服,所以它是从0%到100%的一个过渡。
然后我就停止了PURLICUE这个品牌。过去我是追求概念的,追求逻辑的,上面我叙述的那些作品,1到2,2到3,3到4,它是有非常严密的一些逻辑,然后形成了一个概念。
这个概念具备效率,可以被传播,所以好像上面的那些系列,衣服其实不怎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如何叙述那件事情。接下来我想尝试用它的对立面的方式去做作品,就是形式。
只有一个款式的衣服
停止了PURLICUE之后,我就尝试启动了一个新的品牌——THEY ARE,意思是一堆人。
之前的那个品牌,我是以一个独立设计师出现的,所以这一次我想拿批量的、一堆人的、幕后的,不是在聚光灯前面的这个调调来做这个品牌。如果将幕后执行、重复、无聊,这些词全部聚合起来,我觉得就是一家工厂,所以我做了一家工厂。
“工厂”这个词可能对于广东、对于中国有不一样的意义,因为中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在世界的影响力都是“made in China”,尤其是在广东体会更深。广东之前有很多外贸商品,也是因为周边有很多工业来支持这整个产业链。
所以我们的工厂一开始也定在广州,但是后来因为成本上涨,很难招到工人,我们就迁移到了江西的一个小村落里。那个村落就80人,我们陆陆续续把80人全部招了,整个村落就是我们的工厂。
后来因为发展,我们要迁移到一个县里面,整个村落就跟着我们一起迁移了出来,然后大家也都挺开心的。
我想说明的不是迁移这件事情的好和坏,是迁移这个动作本身带给了我一种美感,中国到广东,广东到广州,再到江西的村、县,这整个迁移见证了一些东西。
这是一个服装品牌,所以它需要做一个系列。第一个系列就是所有工人帮自己车一件工作服,这是我做过最简单也最复杂的系列,简单是因为它只有一个款式,复杂是因为它有130多件。
我觉得我要建一个工厂,我要浸身在这个行业整个链条里,才有这个资格定义它是工作服。如果以我过去的设计手段的话,我就会思考工作服如何好用,哪里插笔,哪里放什么东西,但是这是我想要规避的一些设计手段。
于是这件衣服我尝试从面料入手,看有没有设计的切入点。我把面料做得非常厚,就是机器能织多厚它就有多厚。
这个灵感来自于建筑师张永和老师的一个作品,材料商委托他做一个屏风,他就把那个屏风测试到最薄和最厚,厚的地方可以立得住,薄的时候能透光,通过厚和薄的拉扯,它就变成了一个屏风。
我觉得厚和薄中间产生的各种尺度,代表了各种不同的功能,比如说碗和锅,其实形态一样,只是尺度不一样,所以它的意义不一样,功能不一样,使用场景也不一样。
做完了衣服以后,我就开始思考look book。一个系列的衣服需要一本look book,一般常规的状态就是邀请很多模特,然后打光在各种场景上面,穿得帅一点,拍一整本。
这一整本是They Are第一个系列的画册。
它就像一本《圣经》那么厚,里面记录了工人的一整天,他们穿着这个衣服在工作,一些真实的状况。上面金色的这些字就是所有工人的名字,我的名字也在上面。
在书里,你会看到很多工作和生活的场景,日常上下班、吃饭等很多细节,里面有纠结有开心,有一些吵吵闹闹,我们全部都记录了下来,成为这么厚的一本书。
每一次看这本书都会给我源源不断的灵感,每一次这样翻的时候,我会感觉里面是动态的。
然后我们还为他们拍了一个影片。
在这个系列中,我们整个手段就是影片、声音,厚的书和一件质朴的衣服。整个架构和现在互联网对效率跟数据的极致追求,是有一个强烈反差的,所以我想在这个浪潮之中回到这种质朴的状态,找出一些可能性。
在拍影片的时候,他们恰好下班了,路过了一个每天都走的河,然后在扔石头。
左边这个是厂长,厂长平时很严肃,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但是他在下班的时候,在那里抽烟,非常开心地瞎聊天,往河里扔石头。他们的活力和后面静谧的环境,给到我非常大的冲击,这种冲击也是我原本的设计语言里面没有的。
我在这些照片里感受到了宏大,建构上面的服装品牌也好,意识形态也好,这个链条都是由底层这么多的人,由整个供应链来编织而成的。
后来我们就把这些石头搬了很多回去,雕刻上了我们品牌的名字,再还原到那个河流里面去,另外一部分就当作产品拿去卖。
所以这个品牌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件衣服和一块石头。但是也得到了一些品牌的认可和我们继续联名,比如Vans,还有Salomon。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就说了两个品牌,一个品牌是重视逻辑的,另外一个是重视形式的。我现在在设计中基本尽可能地抛弃掉逻辑,除非明天要做一些大的规划,因为我想沉浸在形式里面。
当我沉浸在形式里时,比如这里有个红色地毯,这有个黑色的舞台,一双白色的鞋,很脏,所有这些会让我有一些别样的体验。
我真的非常沉浸式的时候,我觉得那个就是我的当下,我开始从感受上面去寻找我的创作。
当我意识到当下原来是这样子的时候,我就尝试拿它和我的身体做某种连接,我发现这种连接是心,因为状态是和心的感受在一起的。我原本以为我的自我是和逻辑缠绕在一起的,当我思考我就存在,我后来觉得好像不是这样子的,大脑是心的一个工具,心才是我的一部分。
好,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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