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动了我们的“面包屑”,非裔的命还重要吗?
本文翻译自《旧金山纪事报》发布的文章,原文作者Soleil Ho。
一.
像许多亚裔美国人一样,我也曾坚信美国人的理想——功绩和勇气。
在成长的过程中,我就读于纽约市一所磁校,这是一所类似于旧金山洛威高中的公立精英高中,学生都要通过考试选拔入学。成千上万名中学生为了参加这个考试而准备了很多年,但绝大多数人没有被选上。而那些通过考试的学生似乎早已在参加备考补习班时就认识了对方。
洛威高中,图源:sfgate
每一天,我们这些少数被录取进这座特权堡垒的幸运儿,从全市各地涌向曼哈顿下城——在那里,我们被老师和周围人告知自己是特别的:我们是达到成功的冠军。在大学申请时,学生和老师们都会痴迷于我们中有多少人被耶鲁、哈佛、普林斯顿以及其他常春藤盟校录取。
学校里大约四分之三的学生是亚裔,而东亚人(中国人、台湾人、韩国人和日本人)更是占据了这其中的大多数。而另一方面,校园里非裔学生的数量如此之少,以至于大约三张午餐桌就能把他们全部容纳。但这是纽约:这座城市里的非裔学生并不少见。我每天早上去地铁站路过的公立高中明显是非裔学生占了多数。
那时候,我用 "任人唯贤 "的思想来“维护”这种差距辩护。我的理由是,我们每个人都是通过努力才达到了当时的位置。亚裔比旁人努力,所以我们这样的精英学校就理所当然地就有更多的亚裔学生。这是我们应得的;我们是“麦子”,而“秕糠”就应该去差校。
当然,我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在政治学家克莱尔-简·金(Claire Jean Kim)在她即将出版的书籍《反黑世界中的亚裔》(Asian Americans in an Anti-Black World)中,她观察到,亚裔的历史中包含着多层观点,即我们的劳动质量上乘是我们成功的源泉,而剥夺我们辛勤劳动所带来的好处则与这个国家所代表的一切价值观背道而驰。
旧金山的唐人街领导们在1852年 的一封公开信中写道:“可怜的华人并不是作为奴隶来到这里。他是因为渴望独立而来……他以耐心、勤奋、节制和节约的态度开始工作。” 这封信用于抗议时任加州州长的约翰·比格勒(John Bigler)将“堕落的亚洲人”与被奴役的非洲人相提并论。
1968年,旧金山州立大学(San Francisco State College)的临时校长,也是最终成为美国参议员的早川一会(S.I. Hayakawa)斥责了由新成立的非裔学生工会(Black Student Union)带领的大学罢工者们,他说:“我们(亚裔)是非白人的有色人种——我们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但我们能够比非裔更好地克服这些问题。”
早川一会,图源:LAtimes
如果来看更近期的历史,2021年,在一封致美国司法部的信函中,反对平权法案组织“亚裔美国教育联盟”的主席写道:“亚裔在美国社会中历史上一直受到歧视。然而 ,我们许多人主要是通过努力工作、重视教育和家庭的价值观,来实现我们的美国梦。而非依靠政治偏袒或特权。”
二.
一群人通过其卓越的职业道德和坚韧不拔的毅力来超越美国的种族主义和歧视,这种想法确实很容易让人自我陶醉,而我也曾被吸引,直到上大学时,我无意间阅读了乌苏拉·勒-瑰恩(Ursula K. Le Guin)的小说《一无所有》(The Dispossessed),我忍不住反复读了其中的这两句话:“没有人应得惩罚,没有人赢得回报。让你的思想从应得、值得的观念中解放出来,你才能开始去思考。”
当我退后一步放眼全局时,我才开始意识到我和我的高中同学并没有特别出众。我从来不是最守规矩的学生,但我却得到了许多权威人士的宽容。我对阅读和写作的着热爱能使我的老师体谅我,比如,他们可以原谅我习惯性地在论文截止日期的数周后才提交。
非裔学生则很少得到这种宽容的机会,而一旦他们有所疏忽,遭受的惩罚就会异常严厉。一项2018年的分析发现,虽然非裔青少年占所有公立学校学生的15.5% ,但他们却经历了39%的停学。另一项针对中学的研究发现,对于相同数量的违规行为,非裔学生被纪律处分的速度要快得多。在研究人员测量反黑和亲白这种潜意识偏见平均数的县中,非裔学生在一个学年内有16%遭到了停学,而相比之下,白人学生只有5%。
从不能有同样的机会参加价值 1200 美元的备考课,到长期资金不足的公立学校,显而易见的结构性原因解释了我的学校为什么只有的三张餐桌就坐得下的非裔学生数量。而这些原因与成绩或应得与否没有多大关系。
所有这些都反映了亚裔社区之内的分裂正在加深,而且这是一种生存危机 :我们是否只会支持那些对我们有利的种族正义?
例如,在为暴力犯罪的亚裔受害者伸张正义的名义下,社区内的群体高调呼吁制定更严厉的仇恨犯罪法,同时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病毒式传播的帖子,将矛头几乎完全指向非裔罪犯。然而,根据联邦调查局(FBI)最新公布的仇恨犯罪数据(诚然,这一数据依赖于当地执法部门有时参差不齐的报告),暴力仇恨犯罪中最常见的加害者是白人。
在1990年代,为了避免废除旧金山公立学校系统的种族隔离,从而剥夺非裔学生拥有平等接受教育的机会,华裔美国活动家援引了吉姆·克劳(Jim Crow,种族隔离法律)和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最高法院案件,布朗诉教育委员会(Brown v. Board of Education)一案。
因为吉姆·克劳而出现的根据肤色区分的候车室,图源:history
亚裔美国人法律基金会(AALDEF)的艾米·张(Amy Chang)说,“旧金山学区、州和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NAACP)将自己置于与1960年代初乔治·华莱士(George Wallace)相同的位置—他们当时说配额,现在说配额, 永远在说配额。” 金在《反黑世界中的亚裔》这本书里引用了艾米·张说的话。
虽然民权的言论可以使一项事业变得“崇高”,但这些论调被用来积极延续种族隔离和对非裔的刑事定罪,却让人深感奇怪且不知所云。
在她对废除种族隔离案的总结中,金写道:“华裔将非裔从自己的历史中剥离出来,转而占据了非裔的历史,借用非裔斗争的道德权威来削弱他们斗争成果。”
三.
洛威尔之友基金会(Friends of Lowell Foundation)的主任黛安·叶(Diane Yap)因领导去年罢免三名旧金山校区董事会成员而闻名全国。最近,她在美国民权委员会关于反亚裔歧视的简报会上作证时断言,在美国的精英制度中,有一把扳手卡在了原本顺畅的轨道上,这把扳手就是 "公平"。
戴安娜·叶评价道,非裔攻击亚裔是因为他们被批判性种族理论(CRT)欺骗,对我们(亚裔)的成功产生了不满,并提及了旧金山最近发生的暴力事件。
5月,在Substack(发布文章的社交平台)上发布的一篇关于非裔对亚裔犯罪的文章中,戴安娜·叶写道:“当贫困和学习成绩低下不再以今天的速度困扰旧金山的非裔社区时,也许他们就不会对亚裔产生如此强烈的怨恨,以至于经常对亚裔进行暴力攻击。”
在去年的Substack帖子中,她引用了早川一会的观点:就像其他有色人种一样,“亚裔继续成为结构性种族主义的受害者”。即便如此,亚裔仍在标准化考试和其他“客观”智力评估方面表现出色。
因此,她问道,为什么其他人在扮演受害者角色,夺走了本属于我们的机会?
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叶告诉我,招生是当今亚裔美国人最重要的斗争。“不幸 的是,亚裔目前并不享有法律规定的平等权利。亚裔甚至没有被视为应该像其他群体一样享有公民权利,包括不受基于种族遭到歧视的权利,这是一种耻辱。
但这种观点遗漏了许多历史背景因素。如果只看这些观点,亚裔就有可能在攀爬的过程中被一并带走了阶梯,最终导致所有人的机会受到损害。
的确,亚裔在这个国家经历过种族主义,并将继续面对族主义。但是,仅仅因为亚裔不是非裔,而否定其结构性优势并不是反亚裔:而是现实。亚裔从未受到过奴隶制的束缚,没有遭遇过基于我们的种族而被归到次级的抵押贷款 ,也没有因为结构性的多代经济不公等所导致的惊人的无家可归率和监禁率。
四.
不仅仅是像戴安娜·叶这样的保守派倾向于模糊美国种族的现实。金在她的书中认为,种族压迫的挪用也同样发生在左派中。金在接受采访时说:“但你知道被说数学太好与在街上而被警察枪杀是不一样的。如果我们希望真正实现种族团结的梦想,我们需要审视真相。”
根据金的说法,亚裔不仅仅是白人与非裔对抗中强大的棋子。她在书中概述了压抑在历史上努力将自己与非议区分开来的多种方式,从从利用优生学为种族等级制度辩护,到通过诉讼来跻身于吉姆·克劳法律(Jim Crow laws)占优(即白人)的一边。
旧金山活动家王清福(Wong Chin Foo,曾为废除《排华法案》亲赴国会作证)在1897年一篇批评排华人的评论文章中写道:
“每当我们(华人)看到我们的有色人种,甚至来自非洲丛林荒野的有色人种坐在国民的餐桌上吃饭,而我们,地球上最古老种族的后裔,却连桌下的面包屑都不被允许捡起来,我们就感到悲痛和屈辱!”
这篇文章发表于普莱西诉弗格森案(Plessy v. Ferguson)一年之后,该案是最高法院维持吉姆·克劳(种族主义)的案件。这与著名非裔废奴先驱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在1867年一次演讲中表达的支持移民的立场大相径庭,道格拉斯说:“我不仅希望非裔、非裔和白人混血儿和拉丁人种在这里有一个家;我还希望亚洲人在美国找到一个家,在这里获得归属感,这既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们。”
相关视频:在排华法案后,一位黑人多次为华人发声
道格拉斯
对我来说,王清福的面包屑比喻确实概括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与其要求给每个人更多的面包,不如有策略地把矛头指向你认为不应该得到面包的人。你就不必改变或放弃任何东西了。
这种强调稀缺性的心态意味着,世界上的机会一定是有限的,成为一个优秀、有价值的人的方法也是有限的,这些原则使得公平成为一场零和游戏。随之,这种观点与保守派司法活动人士埃德·布鲁姆(Ed Blum,推翻平权法案的反民权律师)等白人右翼分子所提倡的观点就无异了,布鲁姆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反对平权法案、投票权法案和企业界的多元化努力;所有这些都是为了缩小美国的资源这个“面包”的规模。
我们不需要基于历史,仅凭我们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这种想法是天方夜谭,是我们为了证明谁赢谁输的合理性而编造的谎言。但我们可以而且应该 发挥创造力,以找到其他蓬勃发展的方式。
我们大可不必都为这点面包屑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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