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善，当代视角，重塑封神传说

7月20日，导演乌尔善的答卷上交——华语神话史诗电影拓荒之作《封神第一部》公映。

十年筹备及拍摄制作，押宝国民神话“封神”。就目前的观影反馈来看，故事的完整性得到认可，乌尔善一如既往，以强烈的视觉影像，讲述紧凑情节，兼顾可看度和个人表达，娱乐性和严肃意义。

《封神第一部》以创新技术打造视效，

也融合了中国传统美学和现代性。

《封神三部曲》的特殊性无需赘述，华语电影从未涉及过神话史诗这个电影类型，体量庞大，线索复杂。这是一个中国故事，大约公元1567到1620年间，明朝小说家许仲琳在《武王伐纣平话》等作品以及民间传说的基础上，完成一百章回的小说《封神演义》，涉及神仙、妖魔、人世间的纠葛。编剧团队耗时五年梳理故事，最终完成三部分别独立成篇，又连贯成线的“史诗三部曲”剧本。7月20日上映的《封神第一部》，姬发作为“质子”在商王殷寿身边长大；女性角色妲己动物化，成为商王殷寿欲望的折射；以及隐喻在全片的父子情感主题等，改编得符合乌尔善式反差、挪用和大胆颠覆。

乌尔善不拧巴，他明白自己要做的，就是以通俗电影语言描述神话战争，“故事触及我们民族根本的世界观，包括人格原形，经典价值取向，典型民族性格，心灵的成长过程等本质问题。”他坚信中国人必须有自己的“史诗”，这关系到文化自信。VOGUE专访乌尔善，从大众银幕到精英化的展厅艺术，导演讲述了他对传承民族经典的尝试，对电影美学、音乐、选角等制作考量。

乌尔善来自纯正蒙古族家庭，父亲是歌唱家，母亲是医生。善歌舞、重性情，蒙古游牧文化给予他天马行空的冒险意识。

从电影学院毕业后，他拍过多部成功的商业广告片；《太空游牧计划》这样的影像、装置类艺术作品也在国内外的美术馆和双年展展出过。2007年，第一部电影《刀见笑》以幽默色彩、荒诞叙事，极具作者性的视觉表现，助力乌尔善跻身炙手可热的商业片导演之列。

他自嘲，至今只拍了4部电影，没有年龄焦虑，一贯是重质不重量，“剧本改编从2014年6月开始，2018年春天才定稿。过程中要了解神话史诗的概念，要消化《封神演义》原文本带来的想象空间，还得学习考古知识。从庞杂的信息中进行取舍，非常困难。”

李雪健给予了西伯侯姬昌全新形象，

失声的悲恸和无助感令观众动容。

拍电影首先要把故事讲好、讲明白。

主线的确立仰仗直觉冲动，“在没有任何外力支持的情况下，剥离花里胡哨的包装和繁冗的技术，故事的内核是否能触动你，让你念念不忘？”《封神演义》打动了乌尔善，“我在里面找到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和事。首先是父与子之间深刻的情感共鸣，西伯侯姬昌食子肉，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痛，他到底经受了什么？有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深爱生父的殷郊，被父亲送上断头台，他会何去何从？”最终，乌尔善选择青年姬发为主角，以英雄成长的主题布局三部长篇，让年轻观众更具代入感。

乌尔善极具规划性，剧情可以出其不意，但统筹跟制作，依赖按部就班、精确计算。考虑到故事本身的连续性，以及年轻的主角们面容变化较快，断开拍恐怕连不上戏等因素，乌尔善果断决定，三部连拍。

监制江志强在现场，

看到规范、高效的拍摄制作流程。

“2014年，我已经很清楚要用8到10年的时间完成这个项目，也知道会有不确定性。”乌尔善孤注一掷，进入这场苦旅。

早在美院附中时，他就系统地学习了美术史，包括敦煌壁画、中国山水画，及其背后哲思。筹拍期，乌尔善导演带领概念设计团队、美术团队、视觉特效总监，跟编剧们一起走访河南、陕西、山西等地的殷墟博物馆、青铜器博物馆等十所文物展馆，到玉皇庙、永乐宫等八处集中展现道教艺术系统的古迹处调研学习。“考察决定了电影方向和美学依据，最后讨论出了一个组合——70%的永乐宫元素，近25%的殷商青铜器元素，自然场景来自宋人山水，占5%，这大概就是封神美学系统配比了。人物造型，服饰上的装饰、色彩关系，来自永乐宫壁画；场景及道具的装饰元素，来自殷商的青铜器；昆仑仙境的意境则似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只是更壮观些。”

美术及造型指导叶锦添在设计鹿台这个象征欲望、权力、酒池肉林的建筑时，以阴森的色调，以及下面细、中间宽、上面窄的不稳定结构，塑造出离经叛道的“七重天”构造，也暗示着商朝极致的权力独裁终将崩塌。《封神第一部》的每个镜头和布景，都有缜密铺垫。

剧本顾问詹姆士·夏慕斯(James Schamus)

前往青岛参与讨论。

除了视觉，音乐也具有巨大叙事能力。“在《封神三部曲》里运用交响乐会怎样？”乌尔善最终选择了瓦格纳这样浪漫主义的、古典风格的乐剧形式。音乐总监蒙柯卓兰为每个主要人物设定了专属主题，“英雄主题偏重管乐，在交响乐基础上，加以多类型的民族音乐中的号。情感主题音乐则使用了笛子的音色。”三段重要歌舞场面分别是登基大典的祭祀舞蹈、鹿台上的宴饮，以及庆功宴时的质子战舞，磅礴的交响乐映衬热血激昂的大场面。乌尔善强调，在筹备期做了音乐采风考古，“比如殷商时期当时还没有编钟，主要的乐器叫编镈，是把编钟反过来，朝上的。”

质子战舞展现史诗气概，随着鼓点起落，

群像顿挫有力。

好的电影捧出一拨演员，而非流量演员加持一部电影的成功与否，这是乌尔善选人的逻辑。他启用新演员，半年封神演艺训练营及一年半的拍摄，从表演、马术、动作、弓箭、礼仪、塑形、意志力，到对传统文化的理解，进行了一整套磨炼“教育”。

对经典文本的传承得是有选择的，避免偏执、突兀的照搬。封神榜在原著中本是一个天赐“死亡名单”，导演融入当代思维，让故事顺应当下的主流价值取向——善恶斗争并非全凭命数，生命的意义在于人的自主选择。

创作团队并未赋予《封神第一部》用力过猛的套路或刻意迎合。没有脸谱化主角，商王殷寿对威胁、死亡的恐惧是“恶”的主线——忌惮血亲，不屑弱者，形象虚伪、纠结，起初以“英雄式”将领出现，后面逐渐展露欲望，践踏生命以跨越阶级，终遭“天谴”。英雄与伪英雄，辨别的过程在打破崇拜。

整部电影纵然重气焰，但也留存隐晦、暧昧的轻柔处理。姬昌对姬发说，“你是谁的儿子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乌尔善希望触及到的本质探讨，是何为真实，何为公正——姬昌指点姬发，“你能看见的，是他让你看见的。”雷震子救父、比干挖心，伯邑考为了父亲兄弟，自愿牺牲。极致甚至卑微的爱与善流露在影片各处，悲剧感带来心灵冲击。

“真正能打动人的经典，绝非市场或大数据导向的，”乌尔善相信人在平静时刻，情绪是相似的。

当今的文化工作者需是通识者。乌尔善具有鲜明的世界性，从小熟知蒙古族、亚欧历史，而后在中央美院读油画专业，又接受过西方的现当代艺术训练，他对人类的过去和未来怀有敬畏。所以擅于在混乱中维系秩序、分寸，《封神第一部》充满古典与现代的冲撞。

五位质子纵马跨越火墙的镜头经过反复排演。

对于乌尔善，电影感意味着一次强能量的艺术体验，“我做电影，是希望在影院呈现作品——荧幕上，强烈的视听震撼，浓烈的情感，紧张的故事，饱满的视觉表现。当然，选择的题材得适于电影表达，能把张力充分调动，不只是一个表演，它必须是视听奇观，带来猛烈的，颠覆性冲击，至少得带来快乐。”

从小就爱看露天电影，乌尔善知道电影是什么——“不是在手机上3分钟读完的东西，那是故事梗概。你知道故事情节，还要去看电影，为什么？因为要在电影的 ‘现场’ ，进入另一个世界。”

所谓艺术跟商业的矛盾，乌尔善并不接受，“商业性代表大众接受度，事实上，最伟大的艺术恰恰是被广泛接受、敬仰的。”从广告片到类型片，这位深谙商业之道的导演坚信，“好电影是通俗的，对观众友好。不论是来看表演的，还是来看视效的，或者仅仅是无聊，想在影院吹空调的，各取所需就好——所以影片要足够丰富、立体、开放。有一定基础认知的人才会踏进美术馆，但电影院几乎是无阶级的。”电影不该对观众有要求。

没有所谓艺术电影，只有电影的艺术，已成为大部分从业者的共识。乌尔善无惧“类型化”，谨遵高工业标准，他深知大众电影属于大众，触达观众，引发认同，才有意义。这也是电影与曲高和寡的展厅艺术的最大区别之一。“学习丰富的艺术知识会被滋养，但必须得有更进一步的反馈才行——我们在这片土地，要延承这里的文化。溯源寻根后，再让作品跟当下语境结合，产生中国的原创性艺术。”继承并革新的冲动，是这代艺术家的动力。

姜子牙、杨戬、哪吒后悔献出

“封神榜”后，火速逃跑。

2007年后，乌尔善彻底进入主流的电影创作，“把影院当做我作品呈现的目标，而不是展厅，这是我的职业规划。展厅的影像作品更为精英化，当代艺术这类个人表达很好，有深度。但对更宽泛的，经典价值的重塑，也需要有人做。我想改变主流娱乐电影里的标准，即经典价值的表达和大众的文化审美。”《封神演义》的吸引正在于此，故事有群众基础，但缺乏艺术性提炼。

一边崇尚通俗化，以社会市场教育为目标，另一边痛心于当下文艺工作者对传统文化的忽视，乌尔善有一种使命感，“我们放着这么伟大的文化资源，却不使用，太可惜了！”回溯传统文本和经典典故时总能有新启发，令他感慨，“道法自然、上善若水，这样的大智慧早就列在那了，表述还极为简洁。为什么不更专注地继承这笔财富呢？”身份认同带来的愉悦，只有特定的文化叙事能够提供，乌尔善清晰记得，小时候在电影院里看《少林寺》，笑得可开心了。

摄影: 任海华

造型: 杨艺 Yang Yi

统筹编辑:郭月女Summer Guo

化妆：刘祺Sherwin.L

发型: 韩彬 Han Bin

美术：阳阳

执行制片: 不完美工作室

造型助理: Sherry，Jeffery

编辑：Maya

设计：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