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不刷短视频的某音绝缘体（也就是我），最近突然被两个网红博主吸引了。相反，放在大众网友的审美体系里，他们几乎很难跟“才华&气质”挂钩：唱歌只会对口型，不断重复同一句歌词，相似的肢体动作。甚至，他们的举手投足，还屡屡踩中不少网友的审美雷点：秀才的招牌系列动作：回头-捂嘴-舔唇-撩头-挑眉，假装洒脱帅气绅士手；一笑倾城的招牌动作：挤眼-咧嘴笑-咬下唇-翻白眼，外加僵硬的肢体舞蹈。但偏偏，这两人却成了短视频领域的新晋网红博主，吸引了一大批中老年粉丝的狂热追捧。秀才曾在视频唱了一句“高矮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一位72岁的老太太便从吉林乘坐火车，跨越1700公里来到安徽蒙城，只为见秀才一面。一笑倾城在视频模仿电影台词说了一句“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一群大爷便纷纷疯狂代入，逼问她“电话是多少，地址又在哪里”，想要跟她“成亲”。而更夸张的是，不少年轻网友基于好奇，来到他们的直播间或视频评论区蹲守，没想到蹲着蹲着，就蹲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如果单纯从表面的现象来看，我们或许有理由去评判这两位网红博主的审美，去“笑话”这群中老年人的疯狂；但透过这帮中老年群体狂热的追星潮背后，我却看到了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也因此，当我看到秀才和一笑倾城的视频背景大多是在田间地头时，内心会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男性们很多是习惯沉默、不善言辞的，要么在田间劳作，要么外出挣钱养家；女性们很多是习惯压抑、忍气吞声的，要么在地里忙碌，要么在家操持家务。他们用勤劳的双手为子女创造了安定的生活，但他们彼此之间的情感沟通与联结，则少之又少。情感联结的缺失，既构成了他们人生的空白，也造就了他们生命的遗憾。而这份空白与遗憾，可能无形中牵引着他们，以另一种方式去寻求补偿。两人一个聪慧能干，一个温婉贤淑，且生辰八字匹配，便成亲了。婚后他们辛苦操劳大半辈子，将六名子女养大成人，之后又将孙子、外孙带大。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段善始善终的姻缘，认为他们应该感到快乐、幸福和知足。但有一回深夜叙旧，外婆却私下告诉我：这辈子，她从没觉得外公真正爱过她。当年生下大舅时，她患了一场不知名的重病，整个人枯瘦如柴，头发都掉光了。
但外公一家人却因为害怕被传染，将她关在房间里不闻不问，任由她自生自灭。
后来是她父亲专程带着中草药赶来，没日没夜地悉心照料，她才最终得以康复……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外婆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无法原谅外公。但在她的传统思想里，不存在“离婚”这个概念，一段婚姻哪怕再不幸，也要死守到底。外婆这一生，没啥特别的兴趣爱好，唯独有一点：特别爱看琼瑶剧。而且她的代入感特别强，常常把自己当作剧中女主角，被男主迷得茶饭不思。以前我理解不了外婆对琼瑶剧的痴迷，只道是因为她认知不高，分不清剧情真假。但自从她给我讲述了这件陈年往事以后，我突然在情感上理解了她：她在通过不断地代入剧情，体验生死相许的“情与爱”，来弥补她在现实中与外公情感联结的缺失。
《光棍儿》是一部生猛的原生态电影，曾获多个国际电影奖项。在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匮乏下，性似乎成了他们唯一的生命力符号：为了寻求性满足，他们不惜突破道德和法律的禁忌，比如偷情，嫖娼，拐卖妇女等。后来在付出沉重代价后，他们老无所依，便偎依在一起相互取暖。由于是直观呈现，没有经过艺术包装，影片显得有些重口味，甚至令人产生某种生理上的反感与不适。但与此同时，它也极具穿透力地呈现了农村不少中老年群体，对性强烈渴求却得不到满足的现实窘境。Q上初中时，父亲在工地干活遭遇意外，从高处失足掉落，导致下半身瘫痪，生活无法自理。从那以后，Q的妈妈便一个人撑起整个家，一边照顾卧床丈夫，一边在家做编织品买卖赚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Q都觉得妈妈是坚强能干的女性楷模，常常写文章歌颂妈妈，表达感恩。直到有一年，Q从学校放假回到家，打开电脑，妈妈的社交平台账号自动登录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信息的内容全是赤裸裸指向“性”的。Q惊呆了，立刻翻开妈妈与这名男性的聊天记录，发现几乎都是清一色的跟“性”有关的内容，而且尺度非常大。那一刻，Q犹如晴天霹雳，她很难想象，平时一本正经的妈妈，背地里居然跟网络男性用这种方式聊天。她觉得妈妈很肮脏，很龌龊，但却没有勇气跟妈妈当面对质，害怕一旦拆穿了妈妈，会破坏她与爸爸的婚姻。只是这件事仿佛成了她的心理阴影，从那以后，她跟妈妈在情感上疏远了许多，不再愿意跟妈妈推心置腹地聊天。直到后来，Q正式交往了男朋友，在双方不断磨合和碰撞中，她对性的态度才逐渐由「抵触」变成「理解和接纳」：但遗憾的是，从父亲瘫痪那一刻起，他就丧失了性功能。现如今，Q终于逐渐理解了妈妈这些年被迫压抑性需求的无助，也理解了妈妈不得不通过网聊去释放性压抑的无奈。
外公外婆情感的失联，以及Q父母性生活的缺失，就像一面镜子，映射着许多中老年人内心情与爱的匮乏。尤其是农村的孤寡老人，留守妇女，和长期分居的中老年夫妻们。我国60岁以上的老年用户日均使用时长达64.8分钟，甚至有0.19%的老人日均在线超过10小时，全国或有超过10万老人几乎全天候生活在移动网络上。感到孤独、缺少情感支持、缺乏社会交往，是造成老年人染上网瘾的主要原因。而秀才和一笑倾城的出现，在某种程度刚好契合了这帮中老年群体情感的诉求，填补了他们内心的空缺。他们的视频大都在田间地头拍摄，就像隔壁村的帅弟弟和小甜妹，瞬间拉进了老粉丝们的心理距离。于是很多大妈大娘开始在评论区追着秀才唠家常，表达关心问候：而这番看似稀松平常的话语，也许是她们面对着自己的伴侣、子女，很难自然说出口的情感表达。因为她们与伴侣情感失联，对方几乎没有耐心倾听，而她们的子女，也整天忙于工作没有时间听。从这个维度来讲，秀才的视频评论区，就是她们寄托、表达情感的树洞。当然，有时在直播间，也有非常生猛的、赤裸裸指向“性”的虎狼之词。从某种程度来讲，这或许也是她们隔空释放性压抑、寻求性满足的途径。这些中老年人们的文化水平不高，说话往往也是词不达意，错别字连篇。但他们依旧旁若无人地倾诉着、发泄着，仿佛屏幕对面的这个人为他们提供了这一辈子从未有过的情绪价值。他们在现实中很难找到安全的、不被批判和嫌弃的途径，去自由地表达他们的情感诉求和内心欲望。也因此，他们更愿意在这两位笑容灿烂、天天对着他们唱老情歌的网络博主身上，去寻求精神安慰。而身为年轻一代的我们，或许无法苟同秀才和一笑倾城的审美，也无法代入这群老年粉丝们的疯狂，但我们也许可以试着透过这波“追星潮”背后，去看见我们的父辈、祖辈们鲜为人知的孤独与匮乏，我们可以选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们做些什么，也可以选择什么也不做，静静地看见、理解和接纳他们就好。
天雅，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广州心协三级心理咨询师，自体心理学长程在读。本文原创首发公众号：武志红（ID：wzhxl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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