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场失联，河流漫堤，东北人“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水”

▲ 2023年8月4日，哈尔滨市森林消防支队在救灾现场。（人民视觉 / 图）

责任编辑｜谭畅

2023年8月5日晚上，廖薇发来一段洪水退去后的视频，视频里是她的家乡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尔站林场，那些被洪水连根拔起再折断撕碎的松树、桦树堆满道路，毫无生机。

从8月1日开始，“杜苏芮”残余水汽从华北辗转东北，为吉林、黑龙江带去入汛以来最强降水过程。

2日至4日，黑龙江南部地区出现暴雨、大暴雨。截至5日8时，黑龙江省有157个站点降雨量超过100毫米，五常、龙江、宁安等6个站点的降雨量超过250毫米，最大为五常市龙凤山281.9毫米。其中，30个站、37站次突破历史日降雨量极值。

4日夜间开始降雨覆盖吉林大部分地区，出现大到暴雨、局部大暴雨，最大降雨量出现在舒兰永胜林场，达到501.1毫米，数倍于103.6毫米的历史最大值。截至5日，辽宁省共6座水库因超汛限而有序泄洪。据舒兰市抗洪抢险指挥部，截至6日22时，本次强降雨造成14人遇难，1人失联，13.4万人受灾。

此次强降雨时段，不仅给东北三省带来了严重的城市内涝，部分公路、桥梁发生不同程度水毁。根据媒体报道，牡丹江、蚂蚁河、穆棱河、拉林河等多条河流发生2023年第一号洪水，相关部门发布了洪水预警。自5日开始，给东北带来明显汛情压力的强降雨过程明显减弱，吉林省舒兰市各个水库、主要河流水位6日起开始回落，但次生灾害风险依旧很高。

2023年8月5日，洪峰通过黑龙江牡丹江城区段。（人民视觉 / 图）

自8月4日中午，依靠微弱的信号，母亲张霞打来报平安的电话之后，廖薇已与母亲失联超72小时。

在报平安之前，母亲所在村子的受灾视频在网上流传开了，几千公里外的廖薇也在网上看到了。视频里，浑黄的河水往下流动，只露出房顶的瓦房也被裹挟其中，被洪水推着“平移”，远处水雾弥漫，遮住山林，近处松树和桦树依旧翠绿挺拔。

廖薇认出那就是自己的家乡，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东京城林业局尔站经营所，也叫尔站林场，村上生活着几百人，多是上了岁数的人。村里除了瓦房，还有四栋七层高的楼房，53岁的张霞一个人住在某栋的四楼。廖薇看不出被大水“平移”的房子是谁家的，“都错位了”。

“宁安市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就是尔站经营所，是一个国有林场，归林业部门管。通讯设施冲毁了，现在里头还没有信号。”8月5日下午，牡丹江宁安市应急管理局相关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尔站林场的水是8月4日凌晨涨起来的。几个小时前，张霞发微信告诉女儿，家门口的小河已经变成一条非常宽的大河了。地处吉林省和黑龙江省交界处的尔站林场，距离镇上还有七八十公里，开车得一个多小时。南北和东西走向的尔站河、尔站南沟将尔站林场包裹其间。当地一位参与救援的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两天连夜暴雨，那两条河的水突然就涨起来了，都是从山上淌下来的雨水。”

洪水没过廖薇家门前的堤坝时，是8月4日的早上5点，张霞在家庭群里发消息说今年种的庄稼肯定都不行了，喂的鸡鸭鹅也活不了了。仅仅半个小时，洪水就淹没了一楼，张霞亲眼看着瓦房被洪水冲走，涨势迅猛的水位远超她的预期，因为担心会出事，张霞把所有的钱都转给了女儿，先是转了几万块的整钱，又将微信里的零钱也转了出来，最后，她把存折密码也一并告诉了女儿。早上醒来看到妈妈的转账时，廖薇整个人都吓懵了，她一遍遍回拨母亲的电话，却无法接通。

实际上，在洪水到来的前一天，廖薇看到一篇推文，推文介绍牡丹江市可能要发大水，而且将是近二三十年最严重的大水。她赶紧将推文发到了家人群，并提醒他们把手机、充电宝充满电，再备一些吃的喝的。多数亲戚都没听劝，母亲张霞也没当回事，但她把充电宝充满了电，还储备了饮用水。

再次有母亲的消息，是8月4日的中午。母亲报了平安，说她在楼上，很安全，住瓦房的村民也转移到了楼房里，目前水已经退了一点。断断续续的通话中，廖薇听到母亲的声音很平静，她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我说你都把我吓死了，你的钱我不要，都退给你。”

8月5日，东京城林业局防汛救灾调度室相关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道路、桥梁都被冲毁了，现在正在抢修，钩机、铲车这些去清除障碍，我们二十多个没受灾的林场，全往上上了，大概有几百人，还有外地来的救援队。”

截至发稿，尔站林场信号仍未恢复。廖薇6日听搜救人员带出消息，说有3名林场干部半夜挨家挨户通知大家转移，这时大坝决堤，3人被洪水冲走，抱住树活下来，现在在医院救治，没有生命危险。

据黑龙江省应急管理厅，6日调动6架直升机飞行17架次，向五常市、牡丹江市多个林场投送给养物资3.7吨。

洪水退去，留下满目疮痍。8月6日，距廖薇家3公里左右的尔站林场大西屯，一位男性村民用镜头录下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是被洪水扑倒的玉米秆和连根拔起的白桦树。他对着那片空地说：“这就是我家的老房子，原来有园子，有养的蜂子，（现在）都没了，什么都没有了，一片狼藉了。我的家乡，以后就在记忆当中出现了。”

2023年8月4日，黑龙江省尚志市，哈尔滨市森林消防支队队员赶赴现场转移受灾群众。（人民视觉 / 图）

距尔站林场200公里外的黑龙江尚志市一面坡镇，辖区九江村同样正在经历洪灾的考验。作为松花江右岸一条较大的支流，8月4日，蚂蚁河一面坡站超保证水位1.18米，保证水位是指能够保证堤防及穿堤建筑物自身安全运行的上限水位。

8月5日下午，“黑龙江尚志市一村庄失联三天”的新闻引发关注，50岁的陈立实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新闻里失联的村庄就是他的老家九江村，在哈尔滨务工的他密切关注着老乡群，他看到群里有村民徒步十多里去有信号的地方，给救援队和镇上打电话求救，九江村的村干部也连着两三天没回家，守着蚂蚁河的水位。“这场灾难多亏了同村的百姓，地势低的百姓挪到地势高的百姓家，村民自救。”

九江村的村干部黄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自己今年五十多岁了，但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水，“我们挨着蚂蚁河，虽然一下雨蚂蚁河就容易出槽，但是顶多就把地淹一淹，像今年这种威胁村屯的还是头一回。”

黄坚介绍，九江村共有四个屯，加起来一共有700人左右，洪水来时，都是地势低的往地势高的地方撤。8月5日下午，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九江村的路已经通了，但是电和通讯还没通。“人和房子都是安全的，主要是种的玉米、水稻、黄豆，基本上一过水就废了。今年蚂蚁河出槽太狠了，苞米棒子刚甩出来，水就没过棒子了。”

一面坡镇环山村村支书张振宝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一面坡镇将近有1.4万人，此次房屋受灾严重的，要数万山村、镇中村和镇北村，农业受灾严重的要数胜安村和九江村。“水已经回落了，退下来一米多两米多。现在就剩万山村还有一部分房子在水里头。”8月5日下午，张振宝说。

受灾严重的镇中村也无人员伤亡，该村村干部告诉南方周末记者，8月2日就把所有人都转移了，到3号（水灾）严重的时候，人已经全转移出来了，“目前一切正常”。

因为提前做好防范，有720名村民的环山村也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张振宝回忆，因为天气预报有预计降雨量，“我们就组织人员看着，一旦下雨达到某个程度就组织大家伙儿迅速撤离。我们离山比较近，找高一点的人家，都撤到这些户里头，咱都坐着或站着，大家伙儿将就将就，克服点困难，也能渡过这个难关”。张振宝介绍，8月2日下午，涨水不到8小时，“部队来了很多冲锋舟，该救援的都救援了”。

但距九江村十公里外的万山林场，有个人失踪了。万山林场相关工作人员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此事，“当时我们在巡护，他被水冲走的。现在我们在搜救当中”。

因为基站被毁，包括环山村、九江村在内的多个村子仍与外界失联。8月5日，一面坡镇副镇长魏凤全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现在就缺物资，缺水和吃的。”

“现在有爱心人士捐赠的物资，矿泉水、面包、方便面这些一直往村里发放，但还是缺，因为房子淹成这样不是一天两天能恢复的，所有的粮食都淹了。”张振宝说。

据水利部松辽水利委员会预测，8月10日-11日，受6号台风“卡努”影响，流域东部可能有一次大到暴雨过程，主要影响区域为黑龙江干流中游、第二松花江上游、松花江干流中下游等地，防汛形势不容乐观。

（应受访者要求，张霞、廖薇、黄坚、陈立实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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