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细胞遭“盗用”,70年后终达成一项和解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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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细胞的分裂极限大约是56次,这个研究结论由美国生物学家伦纳德·海弗利克(Leonard Hayflick)1961年在论文中最先提出,因此这个数目以他命名,被称为“海弗利克上限”。不过,癌细胞在人工培养的条件下,如果持续提供营养,理论上可以突破海弗利克上限,不停地分裂。海拉细胞就是医学史上首例经体外培养而“永生不死”的人类细胞。
海瑞塔·拉克斯(1920-1951)。图源:维基百科
海拉细胞的主人叫海瑞塔·拉克斯,她是美国南方的贫穷烟农,在她的黑奴祖先世代耕种的土地上生活。
照片中,她面带微笑望着镜头,双手叉腰,穿一袭熨得平平整整的套裙,看起来活泼热情。这张照片是上世纪40年代末拍摄的,海瑞塔·拉克斯当时还不到30岁。她有着光滑的浅褐色皮肤,目光活泼,焕发着青春的光彩。此时此刻,她并不知道癌细胞正在自己体内蔓延,她更不知道这些细胞将让她的五个孩子幼年丧母,也将彻底改变医学的未来。
1951年1月,海瑞塔走入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她感觉身体不对劲,并意识到“身体里长了个肿块”。那次检查的结果是“宫颈鳞状细胞癌,1期。”
当时,约翰·霍普金斯组织培养研究组的负责人乔治·盖伊(George Gey)和他的夫人玛格丽特致力于体外培养恶性肿瘤细胞已经整整30年。他们希望找到癌症的原因,从而找到治疗方法。但是大多数细胞都很快死去了,剩下那些没死的也是奄奄一息,基本完全不分裂。夫妻俩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第一种永不死亡的人类细胞,也就是说,他们希望找到一种可以不停地分裂、更新的细胞,他们认为这将是打开癌症之锁的钥匙。
“永生细胞”的想法并非天方夜谭。1943年,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曾经用小鼠细胞证明不死的细胞是存在的。盖伊夫妇的目标就是找到不死的人类细胞。
当约翰·霍普金斯医院治疗宫颈癌的权威特林德(Richard Wesley TeLinde)医生提出要给盖伊提供宫颈癌组织让他培养时,盖伊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从此以后,特林德从霍普金斯所有宫颈癌患者身上收集组织样品,其中当然包括海瑞塔。不过海瑞塔之前所有病人的样本都死了,无一例外。
玛丽·库比切克(Mary Kubicek)是盖伊实验室技术员。她负责处理海瑞塔的肿瘤样本。她将宫颈样本材料切成一毫米见方的小块。接着她用吸量管把小块都吸起来,逐个放到铺了鸡血凝块的试管里。接着,她给这几十个试管都滴入培养液,让液体盖过血凝块,最后用橡胶塞堵住管口,并照她惯用的方式给试管进行标注,即分别取患者名和姓的头两个字母合成一个新词。我们知道病人名叫海瑞塔·拉克斯(Henrietta Lacks),因此玛丽用黑笔在试管侧面写了“HeLa”四个字母,接着就把它们统统放进培养室。
令玛丽吃惊的是,“HeLa”长势很快,隔天早上数量已经增加了一倍。玛丽将试管里的内容物分成两半,给它们更多生长空间,结果不到24小时细胞数目又加倍了。她很快尝试将细胞分成四份,然后六份,结果,别管玛丽给它们多少空间,海瑞塔的细胞都能把它们填满。
这些病灶组织的细胞长得比健康细胞快20倍,健康细胞没几天就死光了,可是海瑞塔的癌细胞似乎能永无止境地长下去,只要有营养和温暖的环境就可以。
第一株可以在实验室中永生的细胞系就这样诞生了。它在世界各地源源不断地分裂,直到今天。
海拉细胞的医学价值
海拉细胞是癌细胞,但许多基本特征和普通细胞是一样的,比如要制造蛋白,彼此交流,会分裂并产生能量,进行基因表达并进行基因表达调控,它们还会被各种各样的病原体感染……正是因为这些特性,海拉细胞成了合成蛋白的最佳工具;人们还借助培养的海拉细胞研究许多东西,包括细菌、激素、蛋白,尤其是病毒。病毒通过把遗传物质注入活细胞来繁殖,更重要的是,它们能给细胞重新编码,让细胞不繁殖自己而使劲繁殖病毒。因此,如果科学家想繁殖病毒,海拉细胞就成了最佳选择。
通过冷冻技术的帮助,科学家可以在实验进行的不同阶段把细胞冻住,之后可以同时比较细胞接触药物后一周、两周或六周的反应;可以观察同样的细胞在不同时间点的状态,研究它们的衰老过程;另外,他们相信理论上来说,如果把细胞暂停在不同的生长阶段,一定能抓住正常细胞转变成恶性肿瘤细胞的那个瞬间,即“自然转化”的时刻。
海拉细胞的永生性,对于可重复的科学实验来说非常重要,它变成了细胞科学的一种标准,只要使用海拉细胞进行实验,结果就可以直接进行横向比较,数据可以很方便的使用。
全球各地的病毒实验室大量的使用了海拉细胞进行病毒研究和疫苗试验。海拉细胞系的第一个成果是脊髓灰质炎(小儿麻痹症)疫苗的开发。脊椎灰质炎是20世纪初最大的儿童杀手。
1951年底,世界上出现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小儿麻痹疫情。学校纷纷停课,家长们极度恐慌,全民迫切期待疫苗的出现。1952年2月,美国匹兹堡大学的乔纳斯·索尔克(Jonas Salk)宣布,他已经研制出世界上第一支小儿麻痹疫苗,可现在仍然无法给孩子们使用,因为必须先进行大规模的实验,证明疫苗安全有效。为测试这种疫苗,海拉细胞在细胞培养工厂中进行了大规模的生产,世界上第一家细胞工厂建立起来了,为人类战胜小儿麻痹症立下大功。
海拉细胞还被用于研发人乳头瘤病毒疫苗,拯救了数百万人的生命。数百年来海拉细胞被各种类型的病毒感染,包括艾滋病、塞卡病毒、疱疹、腮腺炎等,以测试和开发新的疫苗和药物,海拉细胞促进了病毒学的兴起。
1965年亨利·哈里斯(Henry Harris)和约翰·沃特金斯(John Watkins)把海拉细胞与小鼠胚胎细胞融合,推动了将基因定位到特定染色体技术的进步,最终带来了全球科学家参与的人类基因组计划,人类遗传学在日后成为显学,也离不开海拉细胞的极大贡献。
几十年来,海拉细胞解开了癌症、病毒、核辐射如何影响人体的奥秘,促成了体外受精、克隆技术、基因图谱等无数医学突破,它被利用于几乎所有医学研究领域,并贡献多个诺贝尔奖。
扫描细胞凋亡海拉细胞的电子显微照片。图源:维基百科
1. 知情同意问题
上世纪70年代《乌木》(Ebony)杂志引用了海瑞塔丈夫的话:“我只记得她病了,她刚去世医生就叫我过去,说是要征得我的同意取一些样本。我没答应。”
当时,霍普金斯是美国最好的医院之一,它自1889年成立伊始是一所面向穷人的慈善医院。医院病房里人满为患,几乎全是付不起医药费的黑人。那个年代的医生往往直接用福利病房的病人做实验,经常根本不知会他们,特林德也不例外。很多科学家认为,反正福利医院的病人看病都不用交钱,拿他们来做实验就是公平的,好歹也可以算是抵了医疗费嘛。正如特林德的下属、拉克斯在霍普金斯的第一位治疗医生霍华德·琼斯(Howard Jones)医生所写的那样:“约翰·霍普金斯医院要接纳大量贫困的黑人患者,这让医生获得了大量临床实验对象。”
海瑞塔去世25年后,她的家人才得知,海瑞塔的细胞竟然还活着!女儿黛博拉惊闻她还“活着”时,惊恐万状、哀痛欲绝,这些问题困扰着她:几十年来科学家都把她关在地下室做实验吗?像《侏罗纪公园》里那样把她克隆了吗?她的细胞在核实验中被炸碎她会感到痛吗?
从70年代开始,患者、律师、伦理学家们发起并推动着患者赋权运动。现在知情同意、患者拥有自决权已经成为最基本的医疗准则。
2. 细胞归属问题
她的细胞是无价之宝,但是她的家人却毫不知情地生活在贫困中,海瑞塔·拉克斯的名字也无人知晓。她的女儿向记者们表达了自己的困惑:“我总觉得这一切很奇怪,要是她的细胞真的为医学做了这么多事,我们家怎么都看不起病呢?一点也想不通。好多人都靠我妈妈发了,可是我们甚至根本不知道有人从我妈身上拿过细胞,而且我们一毛钱也没见着。好长时间我一想到这就生气。”
医疗机构获取的患者身体组织到底归谁所有?从中获得的利润应该如何分配?这个问题现今仍有争议。
3. 细胞的不当使用
1954年,一个叫切斯特·索瑟姆(Chester Southam)的美国医生,为了研究癌症,在没有告知病人的情况下,给600余人注射了海拉细胞。这些实验者包括来治病的患者和监狱的犯人,并且这些犯人都是健康的。
后来,他手下的三名医生拒绝这样的行为,这一事件才被公布出来。他们把索瑟姆医生的行为曝光给了媒体,这一事件迅速升级,人们把索瑟姆医生等同于残忍的纳粹。《科学》杂志将此事件称为“自纽伦堡审判以来,关于医学伦理的最激烈的公共争论”。万幸的是,这些被注射之人,并没有得癌症。
当时美国还没有正式的研究监管机构,索瑟姆医生仅仅是吊销了执照,而且还是暂缓执行,更加令人惊奇的是,索瑟姆医生还当选了美国癌症研究协会的主席。
之后1966年,美国卫生研究院才出台相关规定:凡是人体研究,就必须进行伦理审核,而且还必须经过受试者的同意,这无疑是医学伦理的一大进步。
结语
美国作家丽贝卡·思科鲁特(Rebecca Skloot)耗时十年挖掘这段跨越近一个世纪的精彩历史,记述拉克斯一家如何用一生的时间来接受海拉细胞的存在、以及这些细胞永生的科学原理,揭开人体实验的黑暗过去,探讨医学伦理和身体组织所有权的法律问题,以及其中的种族和信仰问题。《永生的海拉》细腻地捕捉了科学发现中的动人故事,及其对个体的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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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标题“永生的海拉——改变人类医学史的不死细胞及其主人的生命故事”,2022年11月11日首发在微信公众号“南方医科大学通识教育”,《赛先生》获授权转载,导读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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