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聪:我们也有性需求
盲人蔡聪讲话逻辑清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幽默。 与他聊天,你不会想用“身残志坚”这样的词来形容他,也不必保持小心翼翼的“礼貌”。 这也是他一直倡导的:残障只是一个人的特点,并非是一种缺陷,过分尊重与漠视,都是一种歧视。 蔡聪身上有股独特的力量感,那是一种持久的耐性。过往的这些年,他在黑暗中探索光明,如同一位斗士,四处奔走,维护残障人士的权益。 2022年6月的一天,我们去到了蔡聪位于北京房山的家里,见到了蔡聪本人,以及他的家人——同为视障者的妻子肖佳和他六岁的女儿蔡孟熙。 女儿的眼睛,很明亮。
毕业后,身边绝大多数同学都主动或被动走入按摩行业,蔡聪则选择成为一名待业青年。
蔡孟熙介绍她的画,左上角是警察叔叔在饭店,边玩手机,边等待上菜
他所在的公益组织,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由盲人组成的广播制作团队、成为中国奥运会历史上第一个注册的残障媒体,培训出中国第一批盲人速录师。
蔡聪穿着多啦A梦的衣服,接受采访
这么多年来,蔡聪一直在督促各大企业改进电子产品的无障碍功能,让视障者可以顺畅使用读屏软件、导航等各种手机辅助功能。
曾经,他召集过1000个盲人给某著名国产手机品牌写信,要求改进手机无障碍设计。经过不懈的努力沟通后,最终厂家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但多数情况下,在与各企业和开发商沟通的过程中,蔡聪得到的反馈都是:我们现在还是小厂,等我们做大;等我们有时间和精力了;等我们……
很多企业把残障群体当成是需要额外付出精力和时间的一类人,却没有看到无障碍支持是一个市场。
在蔡聪看来,当一个产品,普通人能用,老年人能用,残障者也能用,才是一个好的产品。在国外,如果一个APP没有无障碍功能,会被定义为是一个不完善的应用。
“这不是献爱心,而是技术上的规范。”他强调。
残障领域的话题,经常容易被爱包裹。“总会有企业宣传,这是为了你们残障群体,为了爱,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态度。”蔡聪告诉「最人物」。
经常有朋友劝说蔡聪,你不要老是与人家争辩,你要哄着人家去做,不然连献爱心也没有了。
但蔡聪始终认为,还是要把逻辑讲清楚,“要不然,万一他哪天不爱了怎么办?你的命运,最终只能交托于他人的决定。”
这里,是我每天工作的起点,也是终点。忙碌中,你我也许曾经擦肩,不曾留意彼此。其实,我们都是生活中最普通的一员,一样的一员。《起点&终点》蔡聪摄
蔡聪一一拒绝,这些事情于他而言,很容易也很轻松,但却不是他内心所期待的。相比于心灵鸡汤,为这个群体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更为重要。
这几年,蔡聪所在的组织,开设了「金盲杖奇葩成长营」项目,致力于培训视障者独立生活。
针对那些中途失明者,教他们如何使用盲杖,独自出门、如何网购、点外卖、打车,做菜等等一切生活技能。
帮助他们适应新的生活状态,重新恢复社会身份。
“只要给我们机会,残障人与健全人,没有什么区别。”蔡聪誓要打破大众对残障人生的狭窄想象。
蔡聪女儿蔡孟熙,展示自己的拼贴作品:圣诞老人
如同一个斗士,蔡聪游走于主流社会中,勇敢地为残障群体争取各个方面的权利。
蔡聪自嘲是一个“比较猥琐的盲人”,他是国内少数,也是第一批,关注「残障与性」议题的人士。
和大多数人一样,蔡聪第一次接触到“性”知识,来自初中生物课。
当学到“生殖系统”这一章时,老师不出意料地跳过了这一部分,让大家自学,这让蔡聪有些犯难。
别的同学尚且可以自己翻看课本,可蔡聪看不清书上的文字和图片,也不好意思请同学们给自己讲解。就此,对于性的求知,在蔡聪心里埋下一颗好奇的种子。
大一时,蔡聪有门专业课是《正常人体解剖学》,需要学习“生殖系统”相关内容。
为此,他期待许久。可当学到这一章内容时,和初中时一样,大学老师也给出了“自学”的指示。这让蔡聪和同学们很失落,身为专业的医学生且是成年人,却无法对人体有充分的认识。
课堂上,同学们鼓足勇气向老师提出质疑,可得到的,却是一句玩笑性的托词:
“反正你们将来又用不到。”
这句看似轻飘飘的托词,让蔡聪备受打击,也让他意识到,在社会为残障群体描绘的固有印象里:残障人士被默认为是无性的,因为看不见,所以不需要。
蔡聪演讲 受访者供图
大学时,身处特殊学校,蔡聪第一次接触到很多的视障同伴。
学校里是聋盲混住,对于听障同学来说,关上门、拉上帘子,就是一个独立自我的世界。每当有听障伙伴在晚上做一些“私密事情”时,“我们这帮看不见但是耳朵很灵敏的’老盲’就会呼朋引伴听墙根。”蔡聪道。
在听墙根的过程中,蔡聪觉得自己悲哀极了,他真正意识到,视障群体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残障遇上性,障碍重重。
在走上公益之路后,蔡聪找到了一些性教育组织,提议是否可以加入视障群体。这些组织第一反应是很诧异,接着说:“加入盲人,会不会不太好?”
“至于哪里不太好,他们也说不出来,就觉得盲人和性沾边好像就是不太好。”
蔡聪提出建议,他们自己先迈开第一步,以此来减轻其他组织的压力。2013年,在北京繁星戏剧村的礼堂,他们举办了国内第一场公开的残障与性演讲,组织残障人士分享自己关于性的故事。
《我讲几个笑话,你别哭——盲人猥琐背后的性压抑》,这是蔡聪的演讲标题,那天,礼堂有300多人,他幽默感十足的分享了在盲校的经历。
在观众们笑过之后。蔡聪说:“这些所有的猥琐背后,代表的是视障人没有人关注,没有人正确引导的性压抑。”
蔡聪《我讲几个笑话,你别哭——盲人猥琐背后的性压抑》演讲
蔡孟熙与她的两副作品,下面的画被蔡聪用作头像,上面的画被爷爷预定。
作为一对漂泊在北京的“盲人夫妇”,他们难免遭遇信任危机。起初,他们的结合并不在双方父母的预期内。
“如果两个残障人情投意合,经常会遭到双方家人的反对。找一个健全人,比如没文化的、农村来的,才是父母心中的最好归宿。可这种想法,也是对其他群体的歧视和刻板印象。”蔡聪指出。
2016年1月14日,肖佳在自己24岁生日这天,生下了女儿蔡孟熙。蔡聪的朋友圈签名改成:“以后每年的1月14号,都要买两份生日蛋糕啦!”
在计划要孩子前,周围的人都发出相似的质疑:“万一孩子遗传怎么办?你们都看不见,怎么教育孩子?就算孩子视力正常,他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是盲人这件事?”
蔡聪觉得很奇怪,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残障者和健全者是一样的,只是放在残障群体身上,问题便被放大了。
夫妻二人打定主意,即便孩子生下来就看不见,他们也会找到最适合孩子的教育方式。“残障的人生并不是悲剧,最好的教育是父母给孩子传递一种生活的态度。”蔡聪认为。
女儿出生后,很健康,到目前为止,视力没有任何障碍。
很多残障者家长,非常忌讳孩子提到残疾这件事情,总是遮遮掩掩。而在蔡聪家里,任何问题都可以随便问,残障相关的话题不是一个禁忌,更不是一个忧伤的事情。
他从不向女儿强调,父母看不见,等老了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们。在他看来,孩子有自己的人生,而他们也可以很好照顾自己。
蔡聪给女儿剥荔枝皮
环顾蔡聪家里,墙上到处都是简笔画,全部是蔡孟熙的“杰作”,肖佳告诉女儿,“不是每一个小朋友,都可以在自家墙上随便画画的。”
生活在一个视障家庭,蔡孟熙并不觉得有任何奇怪之处。她性格开朗,经常向父母撒娇卖萌,让妈妈帮她剥虾头,让爸爸帮她剥荔枝皮。
蔡孟熙的画:蓝天白云,一个盲人站在草地上,身旁跟着导盲犬,吃着甜筒拄着盲杖。
除标注外,图片来自久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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