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保守主义者,给本土奥派的回复
对,我不相信任何没有被历史验证过的假设。
各位好,今天周末,我想休息,陪女朋友出去看个电影啥的。所以头条发了一篇推广,愿您喜欢。
次条上本来想直接发个休更通知,但今天早上看到一位叫“古九古十”的老师批评我在《医患难题,既不能怪医生挣得太少,也不赖市场化》《有事儿说事,别搞“空想市场主义”》两文中的观点。
看了他的几篇文章,感觉他是支持医疗彻底市场化的——连社会基本兜底都不要、完全靠市场裸奔的那种。
所以他对我说医疗市场化和医疗非市场化都不是解决医疗难题的和稀泥式主张非常不满,做了很多批驳。
但我觉得这位老师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他非常痛快的承认了我说的一个问题——国内“奥地利学派”支持者所支持的那种完全市场化,目前在全球任何一个发达国家中都没有实行过,更不要奢谈成功经验了。
但这位老师在承认这一点后,却并不以为耻,反而说我不懂“奥派”,因为他们奥派“主张是否正确,理论是否正确,在奥派经济学中,是不需要用历史经验来实证的,所以用实证经验否定不了奥派经济学。”
换而言之,哪怕全球没有医疗彻底市场化成功的先例,古老师也觉得我们应该搞,并认为搞了一定能成。
……
我不太了解国内本土奥派的理论发展现状哈,受累问一句——奥派这东西,什么时候也开始搞“因信称义”了?
光讲信仰,不讲实证,这么猛的么?
另外,古老师误解我了,我当然知道,国内有些奥派就是他说的这个画风——觉得自己的经济理论一定对,没有实证支撑也要霸王硬上弓。
只是我作为(古先生所讽刺为“自居”的)“奥派亲近者”,不太好意思把这帮人作为奥派正统,因为我觉得这样太给传说中的“奥地利经济学派”抹黑了——给人感觉,好像一帮经济学界的阿克萨烈士旅一样。
不过既然他主动提了,那我就说开了吧——是的,我反对这种(以及任何一种)未经社会实践和历史验证,光凭着“俺寻思这一定对!”就要粗暴推行的某种主张,甭管这个主张打的是“奥地利经济学派”或者别的什么名号。
道理再简单不过了,你上街买个葡萄,都得问商家:能不能先尝后买。医疗制度,这么人命关天的事,难道连实践经验都不该重视一下么?光凭自己再书斋里看了几本经济学书,自以为得矣得矣!认为某个事理论上是正确的,就要起手就来个大招?直接改天换日?
我觉得这是一种知识分子的狂妄,虽然它不是我们日常批判的左派知识分子的狂妄。但它终究是一种相似的狂妄。
哈耶克说过,人类终究无法通过存粹理性推断得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因为“知识是扩散的,被一个个具体的个人所掌握着。”
说人话,就好比我跟古老师在这里海聊医疗制度,也许旁征博引说的很嗨。但其实我们对这个行业都是外行,这个行业有很多的知识,很多具体操作中的难题,一定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这些知识就是扩散的,它分散在每个具体的人那里——一个每天给患者看病、知道他们疾苦的医生,一个在医院医保保障处划账的会计、一个在药房开药的卖药小姐姐、甚至一个身患重病、能够切实感到病痛的患者……
这些人,他们一定知道一些你我在这里坐而论道时所不知道的知识。这些知识与这些人的人生一样,是需要得到我们同等尊重的。
不能说,你自己看了某本“经济学圣经”,觉得这书写的真好啊!一句顶一万句,句句是真理!然后这书里的知识就可以拿出来套用一切,统御所有其他人的凡俗知识了。
一本《人的行为》解决一切问题?这跟“半部论语可治天下”有什么区别?
我再重复一遍,这是一种狂妄,不管你的主张是什么,它都是一种狂妄。
《道德经》讲“知不知,尚矣”。我们要承认自己的无知,有太多未知的东西,存在于我们理性的烛光所照不到的地方,所以我们不能够只依照已知的那点东西,规划出一个统御全局的激进主张,认为它能“一针顶破天”,人类历史上吃这种亏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这种当,该上够了。
我唯一确知的是一定有很多东西我不知道,并且我要对那些了解这个世界不同侧面的人怀有尊重。
那么什么样的行为,可以把“分散的知识”尝试着同合起来,逼近世界的真相呢?唯有历史、唯有实践。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不是一句空话。正如自然科学家需要通过实验,收集分散在客观世界中的知识一样,一个社会学科研究者也只有通过对社会实践或历史的观察,才能够把那些分散在每个社会个体中的知识收集、总结起来,得到相对逼近正确的认知。所以古老师在他的批评文章中说我是“实证主义者”,我是乐于接下这个帽子的。
或者按照我自己的定义,我其实是个保守主义者。在我们的语境下,“保守主义”常常会被误认为是“守旧主义”,从而招人厌恶。但实际上,保守主义在西方的全称叫“保守自由主义”——我们的目的是期望人类获得自由与随之而来的繁荣和富足。但对于怎样达成这一点,我们的观点与认为可以抛开一切既往人类历史经验的“激进自由主义”有极大的不同。
他们的很多主张(就像古老师们谈医疗制度一样),就是“我有一个什么理念(比如医疗彻底市场化),虽然它没有经过任何实践的验证,但我就是信仰它,我就是觉得这样准成!自由万岁!市场万岁!”
但我们觉得这是不对的,我们相信任何你理性推演出来的事和任何人一样,都不可能万岁。历史的真相,只能在渐变的革新中一点一点累加获得。伟大的保守主义的鼻祖艾德蒙·伯克,将这个过程总结为“人赋人权”(我觉得更好的意译其实是“史赋人权”),这个观点正与自由主义的鼻祖卢梭的“天赋人权”相对。
撒切尔夫人当年面对欧元改革时有句名言:“我的政府,只相信英镑!”
我觉得这句话可以套用过来,作为保守主义或实证主义座右铭:
我们的理念,只相信那些被历史实验验证有效的东西。
就像如今谈医疗制度,国内确实有很多奥派信奉者连篇累牍的写文章,论证彻底市场化怎么怎么好,哪怕是穷人看不起病的问题,彻底市场化了,也可以怎样怎样解决。我想说,这些理论模型构筑也许都很精巧。但他们从来没有回答这样一个问题:既然彻底市场化这样好,为什么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于彻底实践它呢?
树在道旁而多子,此必苦李也。
当你在理论推演中论证了某件事情,它应该存在,但实则从未存在时。你应该猜到,一定是你有哪个地方想错了。这就像民科发明的永动机模型一抓一大把,他们一定觉得主流人类笨笨的烧化石燃料很蠢。但错的肯定是民科,而不是全人类。
还是哈耶克的那句话,知识是分散的,所以知识分子不能狂妄,不要读了哪本书,就奉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圣经,觉得自己可以靠一套理论甚至一个名词统御世界了。
要尊重历史、尊重实践。
别忘了上一个理论上想的天花乱坠,实践出来一塌糊涂的经济学模型,是苏联的计划经济体系。
不同主张的激进主义者,往往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最终会殊途同归,因为他们都忘记了尊重历史,尊重那历史之下每个个体所拥有的分散知识。
但我不得不说,激进主义在说服人上比我们保守主义是有先天的优势的,因为他们会更注重口号的情绪煽动力,甚至为了煽动力去塑造口号、扭曲主张。
比如古老师这篇文章,开头说我是实证主义(他也可能想说的是循证主义),这个帽子我是接受的,可是“海边的西塞罗,一个实证主义者”,这样起标题似乎就那么解气,甚至有点像夸人了。所以不得不又找来一顶“社民主义”的帽子给我扣上。
“海边的西塞罗,一个隐蔽的社民主义者”——这样起标题就带劲多了,大字报气息浓厚,确实比较好传播。
我不知道伟大的社会观察者恩格斯创建的第二国际解散之后,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真正的“社民主义”者,但我确信自己无法承担这份殊荣。他们很多观点我是不赞同的。
我是也只是一个保守主义者,我坚信人类理性有一点它的光亮,但这光只能照耀一小段前路,所以我们只能循着历史的遗迹,以实践为拐杖,小步渐进的走向前方。
在这个日渐喧嚣而激进的世界上,相比于那些激进的口号和主张,相比那些“我有一法,可教日月换新天。”我知道我的主张一点也不酷。我只希望能懂我的朋友听到、并跟上。
全文完
按说,我已经决心不再写回应文了,因为不想被别人蹭流量,越回应碰瓷的人越多。
但我看了一下古老师的那篇文章,我愿意相信他是想跟我友善讨论的。于是就像之前跟押沙龙老师聊天一样,写了这篇文字。
仅此一篇,不做它应了。在此也再次重申,所有我舍得写篇回应文的做回应的作者,我都对他们抱有尊敬和善意。
约会快晚了,再啰嗦要恢复单身了 ,落笔匆匆,点到为止。
今天的音乐是《我不是药神》中的《只要平凡》,好电影,好音乐。
本文3000字,随笔一篇,感谢读完,喜欢请三连,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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