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近视的我，并不讨厌戴眼镜

2022-08-06 13:08

本文系读者投稿，来稿请投至：

zhuangao2@lifeweek.com.cn

文｜读者：乔七阳

早上洗完脸，我摸索着抓起洗手台旁的眼镜，刚架到鼻梁上，就听见了轻微的“嘭”的一声——镜框断了。

没记错的话，两年前在家附近的眼镜城，配镜阿姨把这副镜框的材质吹得天花乱坠，仿佛我走了大运，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高端产品。结果才不过两年，这副被寄予了厚望的镜框就莫名其妙地突然断裂。我尝试着用胶带补救了一下，奈何断裂的位置在镜圈，靠胶带无法固定住，只能报废处理了。

幸好，作为一个戴了二十年眼镜的高度近视者，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以前淘汰的旧眼镜。我翻了翻抽屉，很快就从角落里摸出了一副刚工作时配的黑框眼镜，乍看之下保存得还挺完好，只是鼻托处略有些掉漆。不过毕竟是五六年前的旧眼镜了，度数与现在的已有不同，好在成年后我的近视加深得不多，凑合几日再去配新的倒也无妨。

《精英律师》剧照

关于我为什么会近视这件事，多年来在我家始终是一个难有定论的话题。从生物学角度来讲，基于我妈有近千度的高度近视，我在没有医学外力干预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逃脱今生与眼镜相伴的命运。但我妈可不这么认为。学生物的她向来讲究科学，惟独在面对自己的基因时，坚持认为遗传的影响是有限的：按她老人家的说法，但凡我小时候多注意用眼习惯、少看点电视，那就肯定不至于近视得这么厉害。

我妈的说法有无道理，至今已无从考究。作为当事人的我即使努力回想，也无法断言自己的近视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一定要说的话，其实打从我记事起，视野里就少有完全清晰的画面，尤其是看远方时，大部分事物都只有个朦胧的大致轮廓，就好像被套上了一层模糊柔光的滤镜。不过，对于还是小孩子的我来说，看不清东西对生活似乎也没多大影响，大不了多眯眯眼、凑近点看就是了。

《少年派》剧照

上学后，问题逐渐凸显出来：课堂上老师叫大家抄板书，任凭我怎么挤眉弄眼、变换角度，都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只能伸长脖子去抄同桌的笔记。一两次还好，天天如此，周围的同学不乐意了，有人甚至会在发现我探头探脑时，故意侧身挡住自己的本子不给我看。如此一来，脸皮薄的我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就根据自己能看见的字符的大概形状连蒙带猜地瞎记，结果被老师检查笔记时发现，又是好一通批评教育。

对于学生而言，看不清黑板着实是一件令人尴尬又无法逃避的烦心事。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近视带来的不便。我苦恼地向我妈求助，偏偏她不知从哪儿听说，小孩子一旦戴上了眼镜近视就会加深，不戴的话还有可能自然恢复视力，于是不愿带我去配眼镜，叫我看不清黑板就告诉老师。我不得已硬着头皮在课上举手说了自己的情况，有的老师会体贴地允许我走到前排抄笔记，但也有老师不信，当着全班的面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编排我：“是真的看不清吗？你自己心里有数哦。”

《欢乐颂》剧照

换成现在，但凡有人敢这么内涵我，我必然会立马顶回去。可当年的我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学生，面对讲台上威严的老师哪敢多说一个字，唯有自己默默憋了一肚子气。

事实上，来自任课老师的怀疑还不是最令人难受的，当年我最害怕的是检查视力时，保健室老师惊讶的“这你都看不清啊？”。刚开始我还很诚实，视力表上能看清前三排就只指前三排，剩下看不清的就直接说看不清，但保健室老师每次都要反复追问我好几遍，似乎难以相信我小小年纪视力就这么差。对此我除了感到慌张惶恐，更有一种无能为力的委屈：近视并非我所愿、也不受我主观的控制，大人们的反应却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杉杉来了》剧照

如今回想，近视与否不过是人体生理的一部分，与头发的疏密、长几颗智齿一样，本质上就是一件客观存在的、无法用对错好坏来评判的事。然而，当年的我为了不被另眼相看，不得不小心地掩饰起了自己高度近视的事实。我学会了悄悄背下视力表，在检查时滴水不漏地表演背诵，以此把检查结果控制在一个不会引起注意的数字范围内。原本对近视不那么在意的我，也开始越来越希望自己没有近视。课间做眼保健操，大部分同学都是糊弄了事，我却做得特别认真起劲。尤其是“轮刮眼眶”这一节，每次我都使劲儿用指节摩擦眼眶，越酸爽越高兴，幻想着这样有朝一日就能让视力恢复正常。

就这么捱过了小学前两年。升入三年级，需要课堂笔记的内容越来越多，老师找到我妈，委婉地提醒她不能再让我这么凑合着抄板书了。其实无需旁人提醒，我妈多少也已经意识到，所谓的“不戴眼镜自然恢复视力”终究只是她美好的一厢情愿，我的视力依然在无可救药地一天天变差：晚上全家人一起在客厅看电视，就见我搬着小板凳使劲儿往电视机前蹭，又眯眼又抻脖，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到屏幕上去。

《初恋这件小事》剧照

终于在一个周末，全家人一起出动，带我去百货大楼里的眼镜店验光配镜。我第一次见到了验光机，并且透过机器上神奇的小孔，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卡片上的画面。与我的兴趣盎然不同，我妈全程像只斗败了的老母鸡，垂头又丧气。机器验光的结果显示，刚满十岁的我，左右眼近视均已超过了四百度。我妈显然是不愿接受这一结果的，她站在柜台前茫然地盯着一排排镜框，祥林嫂似的和验光师反复叨念：“怎么可能这么高呢？她还是个小孩啊……”

成年后我才知道，其实当年国内已经引进了一种硬性隐形眼镜，可以帮助儿童或度数不高的人抑制眼球变形，进而阻止近视的发展加深。可惜，彼时信息的流通尚不如今日发达，我妈对这种技术一无所知，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戴上了厚厚的眼镜。

《漂亮的李慧珍》剧照

本来我的眼睛就不大，加上一层啤酒瓶底似的镜片后，可谓是把心灵的窗户盖了个严实，一丝光都难透。我妈为此懊恼不已，叹息我本来精精神神的一个小女孩，戴上眼镜后都少了灵气。我却高兴得很，因为上课终于可以看清黑板了。

戴上眼镜的头两周，我多少有几分不习惯。除了生理上的头晕反应，心理上对于这样的改变也有些无所适从，看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陌生。晚上睡觉、早上洗脸等要摘下眼镜的时候，更是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弄坏了这副看上去很脆弱的眼镜。

不过，度过了最初的适应期，我很快就开始接受并感谢眼镜在我生活中的存在。透过镜片，不仅黑板上的板书变清楚了，整个世界都跟着豁然开朗起来：原本雾里看花的事物突然有了确切的形状，展现出了许多之前我从未注意到、也无法想象的微妙细节。不夸张地说，刚戴上眼镜的我某种意义上仿佛获得了新生，在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尽情地探索。

《校阅女孩河野悦子》剧照

回想小学时，班上戴眼镜的学生其实还不多，包括我在内，只有寥寥几个“小四眼”。后来随着不断升学，同学里近视的人也越来越多，到了高三，班上不戴眼镜的人甚至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身边的同学有很多人都不喜欢戴框架眼镜，认为它带来了诸多不便，譬如在体育运动中活动受限，看3D电影时尴尬的“镜上加镜”，还有日常温度变化时镜片起雾、导致视线受阻等等。虽然这些不便我也都有经历，但它们却并不影响我对框架眼镜的坚定选择。也许是因为小学时的那段混沌时光，让高度近视的我更懂得珍惜眼镜带给我的清晰视野：与看不清东西的苦恼无奈相比，戴眼镜的不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转眼二十年过去，期间我更换了好几副眼镜，从早期常见的金属细边到后来流行的韩式大黑框，各种款式都有。时至今日，眼镜已然成为了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命中注定我爱你》剧照

由于过于习惯眼镜的存在，我时常会忘记，眼镜其实也是一种巧妙的配饰。老一辈常讲的“戴个眼镜，看着就像个文化人”，虽然是句恭维的客套话，却也侧面印证了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戴眼镜约等于有文化。从理性角度来说，可能造成近视的原因有很多，戴不戴眼镜跟有没有文化并没有逻辑上的关系，但既然无伤大雅、大众也乐于接受，这一刻板印象也就自然地流传了下来。影视作品在塑造高智商的角色时，也常配上一副眼镜，用以画龙点睛。电影《律政俏佳人》里，金发美女艾丽在哈佛法学院闪亮登场时，不仅扎起长发、穿起了学术长袍，还戴上了一副猫眼型眼镜，瞬间由花瓶美女变身时尚法律人，完美展现了聪明能干的新形象。

《公主日记》剧照

眼镜在影视作品中的另一广泛应用，就是作为封印主角颜值的道具，尤其是以“丑小鸭变天鹅”为主题的电视电影，惯于用摘掉眼镜来表现主角的蜕变。个人印象最深的是安妮海瑟薇主演的《公主日记》，原本平平无奇的女主角摘下眼镜后，拉直乱发、略施粉黛，瞬间就变成了光彩照人的公主。青春期的我因为这部电影，一度对自己眼镜下的颜值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直到大学毕业那年，当我在眼科医院花了近两个小时、好不容易把隐形镜片塞进眼睛以后，看见了一张与期待中的截然不同的脸：没了镜框，我的五官构造显得唐突又奇怪，尤其是从眼鼻到三角区，仿佛缺少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徒留一片尴尬的空白。

后来我又不死心地尝试过几次隐形镜片，最终发现虽然隐形镜片更轻薄，但对于像我这样懒得化妆的人来说，框架眼镜其实才是最友好、最合适我的装备：在点缀五官、遮掩气色不足的同时，还能增添一丝知性优雅的气息。为了宝贵的“素颜自由”，我想，下个、下下个二十年，我大概会再戴很久很久的眼镜了。

排版：南溪/ 审核：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