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座城市》的作者彼得·莫斯科维茨(Peter Moskowitz)在曼哈顿西村长大。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作者的简·雅各布斯笔下,这里堪称社区典范——小而有变化的街道景观,不同职业、阶级和种族的居民。早在80年代初,他的父母就以低廉的价格买下了这处房产。待他长大,莫斯科维茨一家成了唯一剩下的原始居民,其余土地都变成了价格高昂的房产,被百万富翁和亿万富翁(他们向美国政府出售武器,或在华尔街交易股票)买断。彼得自己买不起西村的房产,所以搬去了布鲁克林。在那里,他发现自己走到了另一端,成为了一个在有色人种社区取代原始成员的年轻白人。“是什么样的体系将我长大的社区变成亿万富翁的高档购物中心,也让我变成了排挤其他人的人?”他发出这样的疑问。《杀死一座城市》
[美]彼得·莫斯科维茨 著 吴比娜 译
理想国·山西教育出版社 2022年📢「说书」是界面文化的又一新栏目,我们未来会把与新书相关的讨论放在这一栏目之下,希望能够与大家一同阅读,为读者深度介绍更多新作、新知、新研究与新观念。
莫斯科维茨首先带我们来到新奥尔良,美国最多样化、最有趣的城市之一,这里多元文化、语言、建筑风格共栖,也是黑人爵士乐的发端之地。然而,在卡特里娜飓风之后,一切都变了。时任州长凯瑟琳·布兰科说:“用一生的风暴来创造一生的机会。”一位在交通局工作的房地产投资者说:“我们不希望暴风雨前的人回到这里。”《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大卫·布鲁克斯在飓风发生一周后的文章中说:“如果允许人们回来,新奥尔良将再次成为犯罪猖獗的贫穷城市,我们为什么要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政策制定者基本上遵循了这个逻辑。新奥尔良的公共住房项目基本关闭,私人住房取而代之;公立学校关闭,变成特许学校;加入工会的老师遭到解雇,需重新申请工作和新的非工会学校。如今,这座城市已恢复到卡特里娜飓风前的人口,但黑人居民比风暴前减少了十万人,千篇一律的连锁品牌入驻,充满人情味的多元社区日渐衰落。投资资本流向一个已经存在但价值有所降低的地方,这就是缙绅化。在彼得·莫斯科维茨看来,缙绅化这个词最根本的意思,是把城市原本为穷人和中产阶级提供的空间,改成供有钱人累积资本使用的空间。新奥尔良利用飓风来实现缙绅化的做法,也正符合《休克主义:灾难资本主义的兴起》一书描绘的图景。近几十年来,全球范围内兴起了新型灾难资本主义——私人财团与政治权力结盟,利用战争、政变,乃至自然灾害造成的休克状态,实行激进彻底的自由市场与私有化政策。缙绅化导致的后果是,贫困工人和中产阶级系统地流离失所,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紧接着消失的是他们的教堂、文化机构和其他空间……地方政府怎么会把居民生活的权力拱手让给私人?在得到财政支持的城市,市政为其公民开发低收入和中等收入社区;一旦失去支持,城市就开始争先恐后吸引富有的居民来支撑自己的税收基础。凯恩斯主义的福利国家不复存在,那些被公共政策保护、用来平衡资本主义造成的不平等的内城逐渐被瓦解,由变成了由私人主导的新自由主义的空间。具体到美国来说,故事始于大萧条之后,美国郊区兴建之时。联邦政府对白人的抵押贷款进行了补贴,并给有色人种社区划上红线,意味着“银行不能在这里放贷”,并根据居住其中的有色人种数量确定了这些社区的大小和数量。这种做法将整整一代白人推到郊区,以住房形式给他们财富,并创造了完全不进行投资的城市核心。21世纪之后思想出现转变,已经建成的郊区被认为很乏味,通勤时间长到荒谬,越来越多人不再愿意住在那里。这时候,价格便宜的内城成为了一项很不错的投资。与此同时,美国对最富有人群的税收也变得更低——这笔钱曾经被用于支付公共交通、公共住房、住房补贴等费用,现在却大幅下降,城市开始自谋生路,他们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吸引富人,与开发商以低价购买房地产的兴趣相结合。
政客、商界领袖和开发商做出的这一选择,及其对穷人的影响,在全美许多城市内极为相似。为了给新居民让路,现有社区和街区被拆除和取代,更有特色且更便宜的社区渐渐变成了平淡无奇的高价房地产集群。缙绅化趋势之下,贫困并没有消失,无家可归者依然存在。与贫困相关的暴力继续加剧,只不过被推到了视线之外。在底特律,莫斯科维茨发现了城市的两面:富裕的白人飞地占据了繁华市中心的7.2平方英里,许许多多非裔美国人在剩下135平方英里的废墟中挣扎求生。非洲裔美国人占人口的83%,许多人忍受着严重的贫困、抵押品赎回权的丧失、断水、抑郁和疾病。城市的经济问题解决起来复杂而困难,唯有缙绅化是轻松之选。纽约前市长迈克尔·布隆伯格曾经提出:“如果我们能再让几个亿万富翁住在纽约,我们的许多问题都会得到解决。”这就是城市发展的思考方式——如何让尽可能多的富人住进来?政策制定者还宣称,为富人服务,最终目的是通过涓滴效应为城市提供资金,支付城市的基本必需品。涓滴效应的理念认为,给富人减税,刺激经济增长,带动投资,让社会总财富增加,增加的财富最终能够涓滴到其他群体身上,从而惠及所有人。实际效果如何?长江商学院教授欧阳辉与中央财经大学教授吴偎立曾共同撰文指出,里根和特朗普都实施过这种政策,对富人减税的幅度超过中低收入人群。“富人受惠不假,而涓滴的效果却很难看到,最后的结果都是不平等显著扩大。”
如果一个人可以负担得起缙绅化之后的城市的生活成本,是否值得自豪?危机并未远离。《杀死一座城市》中写道,“如果城市是一架梯子,缙绅化把每个人都往下推了一级,最弱势的人被彻底地推下去,中产阶级则落到底层,甚至有钱人也会感受到来自上层的压力。”只有那些完全不依赖政府的人——有私人交通工具、可以负担得起私立学校高昂学费、有钱购买不动产和接受租金价格波动的人,才能够完全“漂浮在缙绅化掀起的海浪之上”。
市、州和联邦政府在用行动表示,一个人如果想要住在这些地方,就必须有钱。人们必须要能负担得起自己住的公寓、健身房会员资格,人们必须要成为亲资本主义者,才能继续过那种生活。“现在任何搬到纽约的人,都必须找到一份年薪10万美元或20万美元的工作,这意味着在金融部门工作、在广告部门工作。如果你每个月要花2000美元房租时,你如何成为激进分子,如何成为作家,如何成为任何支持社会实际发展的人?不可能。”彼得·莫斯科维茨在一次访谈中这样说。他认为,有些做法甚至是故意的——如何防止异议的发生?削减持不同意见的艺术家的资助就可以做到。缙绅化的做法与之类似,规模却更大。理由很简单,“越是把人们束缚在资本主义制度中,他们在其中的让步空间就越小。”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7804833Peter Moskowitz: Gentrification Is Killing Entire Citieshttps://scheerpost.com/2017/06/16/peter-moskowitz-gentrification-is-killing-entire-cities/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撰文:潘文捷,编辑:黄月、潘文捷,未经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