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椅的钱进了谁口袋？

这个夏天，让人冒火的除了高温，还有共享按摩椅。

近日，不少旅客反映，在山东泰安站，共享按摩椅挤占大量公共空间，候车厅普通座椅提供数量明显不足，旅客们不得不席地而坐。

8月17日，中国铁路发布公告，通报批评了泰安站按摩椅经营服务问题，并要求候车区域座椅总数不减少，多功能座椅占比不得超过全部候车座椅的20%。

这场公共空间保卫战，最终以泰安站连夜拆除共享按摩椅画上尾号。

共享按摩椅惹众怒，并非个案。

从“高铁站共享按摩椅内发现虫子”的卫生问题，到“共享按摩椅卷发伤人”的安全隐患，再到“按摩椅能不能离开电影院”的空间占用。公众对共享按摩椅的声讨早已一波接着一波。

讨人嫌的共享按摩椅，为何会大量出现在公共空间？是谁又在从中获利？

共享按摩椅再次出现在公共视野中，是因占用空间和卫生安全问题。

6月初，有网友发布视频称，在使用广州南站的共享按摩椅时，全身发痒，起身查看后发现，椅垫上依附着数只肉眼可见的虫子。广州南站次日微博回应称，已对全站按摩椅消毒杀虫，并承诺将加强后续管理。

8月3日，重庆西站一女子长发被圈进火车站按摩椅中，动弹不得，在众人合力下最终才得以脱困。重庆西站回应称，多个按摩椅遭人为破坏。

8月7日，微博话题#按摩椅能不能离开电影院#登上热搜榜第一位，不少网友分享了自己在电影院中主动或被动体验按摩椅的痛苦经历。诸如“椅子噪声大影响观影”“自动启动强制体验”“在使用后出现背部大面积红肿”等。

为什么共享按摩椅会大量出现在公共场所？

共享按摩椅行业从业者苏婷解释道，共享按摩椅的投放位置，对营收而言，至关重要。共享按摩椅选择点位的投放标准，主要从成本和收益两方面来考虑，成本包括场地租金；收益主要就是订单量，而这与人流量密切相关。

无论是车站，还是电影院，人流量总体稳定，消费者的消费能力和水平也相对较高，他们会有更高的付费按摩的意愿。

场地提供方，也能够从中获得一份收益。

共享按摩椅运营商和场地方的合作主要有分成和租赁两种模式，前者需要场地方免费提供场地，和运营商按合同约定比例共享收益；后者则指运营商会向客户缴纳场地租金，独自承揽全部收益。

无论是哪种模式，共享按摩椅均由运营商免费提供。

某品牌共享按摩椅业务人员小孙告诉盐财经记者，收益分成或租金都会视场地人流量和共享按摩椅的付费情况来定，和电影院的合作主要是场地租赁的形式。在长沙人流量较大的商场，每台共享按摩椅的场地费用在100元~200元。

“若是分成的形式，场地提供方一般会获得20%~40%的收益。”

广州某电影院总经理黄铭安坦言，电影院作为自负盈亏的商业主体，在过去三年急需营利性的项目实现自救，影厅内的共享按摩椅也大都是在疫情期间安装的，“按摩椅也只是其中的一项盈利项目，我们需要健康地活下去”。

除免费提供共享按摩椅外，运营商一般还会向客户提供免费现场施工、售后定期巡查、免费现场维修等服务。场地方仅需要保障日常清洁和供电。

“投放位置也是运营商自己选的，我们会提供每个影厅的座位图，他们来框选投放位置。”黄铭安补充说，“运营商一般比较谨慎，我们每个厅投放占比不到10%”。

多家电影院经营者告诉盐财经记者，他们已经和票务系统服务商提议，希望在购票界面上用不同颜色对装有共享按摩椅的位置进行标识。

如今人人生厌的共享按摩椅，在六七年前，是乘着共享经济东风，备受资本市场追捧的新鲜玩意儿。

共享按摩椅曾被许多投资者视作“躺赚”的机会。共享按摩椅的市场价格在四五千元左右，使用寿命为3~5年，若按单次消费10元计算，平均每天有3人使用，基本在半年内可以回本。

“早期入行的，甚至3个月就能回本。”苏婷告诉盐财经记者。

可观的收益促使资本也在疯狂涌入。

企查查数据显示，共享按摩椅行业注册公司数量共126家，2017年新增注册企业27家，是2016年新增注册企业的四倍，2018年新增注册企业31家，达至顶峰。

市场上，加入共享按摩椅赛道的主要有两类企业，一是通过共享按摩椅进行业务拓展的传统按摩椅的生产厂家，如荣泰健康旗下的“摩摩哒”，奥佳华自有品牌“摩享时光”；二是仅提供共享技术平台，通过与按摩椅厂商深度绑定或是采用贴牌生产的方式，获取共享按摩椅，从而进行市场运营的资本公司，爽客、云享云、乐摩吧均属于这一类型。

共享按摩椅的营收取决于投放点位的好坏，不同点位的营收差距跨度大。“好的点位，10台按摩椅，一年可能有20万的营收，不好的，则只有几千块。”苏婷告诉盐财经记者。

因此，为了保障运营商自身收入，设备在某一场所的铺设数量并非完全由客户决定。

“我们会派人去现场进行评估，判断是否适合投放以及投放数量，”小孙补充说道，“在不同投放地，我们会测算不同预期收益，若收益不达标，我们是有权收回（按摩椅）的。”

为了获取稳定客流，各大品牌将投放渠道聚焦于商场、影院、车站、机场等人流密集场所。

商业性场所的合作，需要品牌方挨个去谈。“拿下一个连锁品牌，基本就能拿下他们全部的门店。”一共享按摩椅代理商告诉盐财经记者。

若想进驻车站、机场、医院等公共服务场所，则需要通过招标与投标流程。

采购方发布招标公告或招标文件，邀请多家供应商或承包商前来投标，供应商或承包商则根据招标文件要求，提供有关产品或服务的详细信息，编写提交投标文件。

盐财经记者通过今日招标网查询得知，近三年内，全国有超过400条共享按摩椅的采购招标信息。除了采购共享按摩椅外，还包括经营权的承包、场地租赁等。梳理招商公示结果可以发现，报价方式有营业额分成，单台设备租赁价、年度总包价等。营业额分成比例最高达65%。

“在产品和服务质量都趋同的情况下，还是钱的问题，谁给场地方带来的利益大，谁就有机会。”一共享按摩椅代理商直言。

“现在搞新设备已经不可能赚钱了。”郭强告诉盐财经记者。

2017年，由于合作医院需要购进共享按摩椅，郭强偶然入局，成为共享按摩椅代理商。他通过独家买断的形式，即全资从共享按摩椅品牌方那里购进产品，再自己寻找场地进行推销，获取收益。

郭强在第一年就进购了五六十台设备，用两年收回了全部成本，“刚开始，每台椅子每天能有三四十元的收益，数据是真的好。”

但郭强所购入的按摩椅，使用寿命也只有三年。“那些椅子在使用三年后就会有磨损，存在安全隐患，也只挣到了一年的钱，收益远没有投资其他项目来得多。”郭强说。

2021年，合作医院再次提出购进共享按摩椅的需求。本不想再投资的郭强，为维护和院方关系，再次采购。购进的设备在当时并没有全部安装上，剩下的设备至今没能投放出去。

问及共享按摩椅未投入市场的原因，郭强解释说，“疫情后，收益不好，场地方也不想分成，但营收根本无法覆盖租金”。

郭强的同行们大都奔着“躺赢”入局，多是通过贷款先买下共享按摩椅，再用按摩椅自身的盈利去还本付息，其余的盈利全部收入囊中。

但是疫情突袭，公共场所人流量锐减，“很多人就被债务拖垮了”。

运营商们也感受到了市场的寒气。郭强说，品牌方现在对新点位的铺设，慎之又慎，和入行之初大不相同，“那时业务员天天来催，他们都求着你投放，因为想抢占市场”。

盐财经记者从中国招标投标公共服务平台上发现，2022年2月，济南市某医院为采购共享按摩椅进行公开招标，要求投放量不得少于710台，租用面积约1024平方米。

该项目负责人焦主任对此回应称，当时医院将搬迁新址，主要是为了减少医院座椅的采购成本，才出此下策。“因为运营商说没利润可赚，这个项目没有谈成，医院最终采购了普通椅子。”

在采访过程中，盐财经记者了解到，不少共享按摩椅制造厂家已经放弃了与场地方合作，共享收益的形式，取而代之的是直接全额出售设备和后台服务系统。

盐财经记者发现，成立于2016年的共享按摩椅品牌“头等舱互联”，其小程序已无法使用，最新动态也定格于2019年。

这家公司，在2017年就相继完成三次融资，背靠真格基金、华创资本、真格基金等明星投资机构。现在，资本撤离，黯然退场。

早期的行业龙头也在改变策略。

荣泰健康2022年财报显示，“摩摩哒”体验式按摩服务实现营收556.73万元，同比减少90.73%。年报中解释称，系2021年出售了控股子公司上海稍息网络科技有限公司67%股权所致。“摩摩哒”即为该公司旗下品牌。

2017年，“摩摩哒”体验式按摩服务营业收入为2.33亿元，毛利率高达42%，2018年更是达到了3.66亿元，因铺货设备大增，成本飙升至2.80亿元，毛利率大幅下滑到了23.38%。并于2019年至2021年间连续亏损。

资本追捧的热情在近三年显然也不再高涨。2021年至2023年，共享按摩椅行业无新增企业。当前，在126家企业中，已有21家企业被注销，还有3家企业被吊销营业资格。

有媒体报道称，在摩摩哒逐渐退出共享市场后，背靠久工实业的乐摩吧，拿下了其一半的影院渠道。

官网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2月，乐摩吧已覆盖430多个城市，铺设出超18万台设备。其员工向媒体透露，今年在推进上市进程，预计明年上市。

“近九成的品牌在疫情期间都被淘汰掉了，”某共享按摩椅品牌运营商告诉盐财经记者，“能留下，背后都有更大集团的支持，整个市场也会趋于稳定。”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出现名字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