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与性别，同志与酷儿 | 文化战争纵横谈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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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战争是双向的，左翼右翼代表不同价值理念，长久冲突，也长久共存，除非未来美国换成另一种制度。
口号的力量是无穷的
先说左翼激进的一端。觉醒主义是近几年的新词，将其内涵浓缩为词条，即：对一切不公不义保持警觉。听起来正确，但语义包裹着身份政治和激进主义的内容。世上很多好主张一旦演变为攻击性武器，铲除这个荡平那个，便成了“取消文化” （Cancel culture）。
自由主义在文化战争中并非总处于攻势，相反在抵挡保守派招式时常常左支右绌。很大原因是进步派理论表述云山雾罩，右翼简单粗暴的话语通常更有力。最典型就是MAGA（让美国再次伟大）和新拟的政治口号“再次拯救美国”，试问谁记得住2016希拉里和2020拜登的竞选纲领？
昔日大清帝国酸腐的八股宣谕，怎比得了革命党“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铿锵有力的十六字诀？历史揭示，战斗力更强的一方口号更有创意。
说到美国，自由主义松散联盟式的民主党人丁虽旺，人气却逊之，不及共和党有政治激情和战斗欲望，共和党已很久没拿出过施政纲领，它一直忙于斗争，更像革命党。今年三月底彭斯推出25点政策议程，总算有治国方略的味道。他秉承共和党一贯理念，减税、减少政府监管、增产传统能源，还有贸易与移民等议题；文化战争当然少不了，比如停止堕胎诊所的联邦拨款；捍卫宗教自由；禁止变性者参加其自认性别的体育活动；再如“强化爱国主义教育”，要求全美高中生必须公民考试合格才能毕业，等等。
不管认同与否，都得承认彭斯是严肃认真的保守派，这份蓝图有信念有愿景。殊不知最先出言批评的是参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康奈尔，指为干扰斗争大方向，应当揪住严重通胀和民望急挫的拜登不放，集中力量打赢这一仗，把中期选举变成一场公投。先拿到权力再说，而且拿到权力什么都好说。这就是战斗意志和斗争策略相结合，亦即我曾耳熟能详的敢于斗争，善于斗争。
上厕所的权利
共和党文化战争的创意招法，同样令人印象深刻。比如“男女同厕”的造句简直一剑封喉，简练又有画面感，煽起无数家长的恐慌。要讲来龙去脉，大家都不耐烦听。故事源头是南方红州北卡通过立法，限定本州居民只能进入与其出生证上性别相符的厕所，此举实为文化战争烽火台又一缕狼烟。
就此奥巴马政府教育部和司法部2016年发布联邦指引，要求所有公校允许跨性别学生可依“心理性别”而非“生理性别”选择厕所，不过有很多细则与限定。这份小心翼翼的政府文件长达几十页，谁有耐心看？
“凭出生证上厕所”难道不可笑？但杀伤力远不如“男女同厕”。何况前者只涉北卡一州，后者却攸关全美千家万户。
说来我曾亲历不止一次男女同厕。华盛顿游客多，逢节日庆典，公厕女部常排队，有小便池的男部还好，女士们等不及就先扬声而鱼贯进入男部解手。同样情况在体育比赛、演唱会等场合很平常。还有很多地方（最普通就是加油站）公厕是不分男女的单间，如果学校多设此类厕所，是否可让家长释怀？显然不能。文化战争需要制造焦虑和假想敌，“男女同厕”已经搽白觉醒派的鼻子，破鼓万人捶，必须对丑角脸谱穷追猛打。
高大上的进步主义也常守不住道德高地，比如变性运动员在女子项目碾压式称霸，除了“她”自己，谁都不服。自由派不是最讲公平吗，这时公平哪里去了？如何尊重和保障跨性别者的权利，留待各大体育协会订立规章，毕竟这是新问题。
激进左翼急切地将理念强加于人。导致许多家长反感抵触，本来他们多支持同性恋非罪化和同性婚姻合法化，却被激怒了。然而激进派自信真理在手，四处树敌，乐此不疲。
再观彼岸朋友，岂止压倒性反对同台竞技，连这种性少数人群的社会存在都污人耳目，薄施宽囿的前提是，他们必须夹紧尾巴低调做人。尽管东方的先人对此种现象比同时期的西方社会更通达开放，古典文学中有大量同性与双性恋描写，但到了新社会，此种行为已被蒙上耻感和罪恶感。
不少华人新移民初来乍到，不理解崇尚个人自由和以个人价值为先的西方社会，将自己三观形成时被植入的耻感与罪感加诸别人。却要说明，不单部分华人排斥受性少数群体，美国人对此也立场相异。毕竟男女性别区分是大多数人的认知。问题在于人家不属于大多数，而文明社会的重要衡量准绳之一，正是看它如何对待少数群体。
科学之能和万万不能
影星汤姆·汉克斯去年在公园健步，遇上女同志在办婚礼，他主动上前祝福，令宾客惊喜，新人泪崩。汤姆·汉克斯凭电影《费城故事》得过奥斯卡影帝，他饰演患艾滋病的同性恋律师，遭歧视性解雇，他聘请另一非裔同性恋律师（丹佐·华盛顿饰演）为他打官司。直到胜诉赢得人权与尊严，他已进入弥留之际。这部1993年的电影感人至深，彼时性少数群体仍在维权的路上。
不妨想像一下，假使华人遇上同性婚礼场面会发生什么，或有未脱旧俗的新移民捂住孩子眼睛，警告“非礼勿视”；更多华人是当作别致西洋景，不觉得和自己的文化有关系。其实华人同性恋概率和别的族群完全一样。如果在母国，他们会活得很压抑。幸而母国也在进步，虽然同性婚姻未合法化，至少同性恋非罪化已实现了。
总体而言，美国华人对同性恋接受程度并不低，和其他族裔美国人基本持平，但对跨性别“酷儿”的接受程度则要低不少。
我的彼岸朋友都是知识人，他们可以对《费城故事》、《断背山》表示激赏，认为只有文化自由的国度才拍得出如此有人性深度的经典，但回到现实生活，特别是政治取向的站队，他们多站在保守主义一边，认为是“白左”在力挺这个性少数群体，他们觉得最辣眼睛的是美国跨性别四星海军上将雷切尔·莱文（Rachel Levine），这是美国堕落颓废，不男不女的耻辱标志。所以“重振美国”和“拯救美国”的口号是对的。Fox电视台的名嘴卡尔森的节目《重振雄风》，就是要干这事。
眼见文化之争的战壕已延伸到学校教科书了。我是华人一员，比起前卫的觉醒主义来得内敛和保守。佛罗里达州禁止幼稚园到三年级在课堂讨论性取向和性别认同。我觉得，哪个年级的学生才可以接触这方面的性知识，确实可以讨论。然而科学就是科学，绝大多数人的性倾向是多种基因遗传、怀孕后染色体之间复杂合成的结果，这在童年已形成。人类约有百分之三到六的人是同性恋者，而他们和我们都是平等的人。科学与事实不能被剔除出学校课本。
再强调一遍，根据科学判定，性取向是与生俱来的，儿童接触异性同性的性知识或早或晚，都不会影响成年后的性取向。就像同性恋家庭领养长大的后代，他们成为异性恋的概率和普通人家完全相同，并不因为养父母是同性恋就被潜移默化。所以，我赞成各州根据民众认知水准划定学生接触这方面知识的年龄限制，此举更多是为了缓解家长的焦虑，毕竟大家都是尘世中人，而非生活在科学结论里。
有一个新鲜例子，宾州共和党籍联邦众议员汤普森（Glenn Thompson ）遵守党团决议，投票反对民主党人提出以联邦法律保障同性婚姻的《尊重婚姻法》。才过三天，他就出席同性恋儿子的婚礼。他的办公室发言人表示，汤普森为儿子成婚“非常开心，并非常欢迎儿媳成为家庭新成员”。
我不会籍此讽刺汤普森议员，他或从自己的伦理观真心反同和反同婚，但他深爱儿子并送上祝福，同样是出于真心。这才有文学意义上的人性深度。
每个人都是独特的
正如影星汤姆·汉克斯所说：“ 每个指纹都是独特的，每个眼珠都是不同的。没有两片雪花的形状会相似，人类自身也一样。每个人都像掌纹与指纹上的纹路与皱摺那样独特，我们的性别也应该如此。”
在尊崇集体意志的国度，实难接受此种言说。即使在美国。保守主义者看汤姆·汉克斯，那就是个白左，即便他的影迷也有相当部分不认同其观点。诚然，在自由国家人人有权保留自己的看法。川普近日重返华府演讲，称：“只有两种性别，男人和女人。”听众席掌声四起。川普的婚姻状况以及婚外性行为有违《圣经》，但他这句话符合《圣经》，当然也符合基督教保守福音派的心意，他们爱戴川普是有理由的。
如果川普还是商人之身，这么说只属个人表达。但他是前总统，并扬言重出江湖角逐下届大选，这种含有政治攻伐的言论就属于文化战争。毕竟21世纪美国主流社会却已接受性少数群体，包括基督教倾向自由主义的教会信众。2015年联邦最高法院已作出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判决。一个人或一群人坚执某种观念，不能成为攻击他人理由。
美国最高法院新晋大法官是非裔女性杰克逊，她婚姻属跨种族（不是跨性别）黑白配，在国会提名听证会上，她被追问：“如何定义女人？”她答：“我不是生物学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她是拒绝卷入文化战争漩涡，却被攻击“连何为女人都答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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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非裔的保守派大法官托马斯，在推翻“罗诉韦德案”判例的协同意见书上矢言，下一步要重新审视和推翻1965年关于避孕药堕胎药的高院判决、2003年关于同性恋非罪化的高院判决、2015年同性婚姻合法化的高院判决。托马斯大法官全部理由都来自原教旨宗教情怀，和20到21世纪的人权女权的巨大进步背道而驰。
他当然会受到自由派猛烈回击，质问他为何不声言推翻1967年跨种族婚姻合法化的高院判决，只缘托马斯和杰克逊一样，都是黑白配跨种族婚姻。托马斯的白人妻子因卷入推翻2020大选结果的政治风波，又被自由派激进分子一起唾骂。文化战争从来就不是单向的。
前述之《尊重婚姻法案》，正是对最高法院趋于政治化反弹的产物。大法官托马斯剑及履及的保守姿态，使2015年保障同婚的高院判例变得岌岌可危，只要像堕胎权那样“交由各州决定”，半个美国的同性恋婚姻将失去法律保护，蓝州同婚者的合法性到红州将不被承认。顺便一提，在俄罗斯被捕成为国家人质的WNBA球星格林纳（Brittney Griner），就是同婚者。美国正倾力营救她，她的妻子受到无数人力挺和祝福。
民主党在众议院提出这项法案，旨在高院判例可能被推翻之前，给予同婚者以联邦法律保护。目前这个法案已在众议院以267：157票通过，有47位共和党众议员不顾党团决定投下赞成票，却不包括参加同性恋儿子婚礼的汤普森。
《尊重婚姻法》在参议院过关需要60票，目前已知共和党参议员有五位跨党派支持此法案，其中俄亥俄州联邦参议员波特曼（Rob Portman ）的儿子是公开的同性恋者。虽则如此，过关票数还是不够，结果尚在未定之天。
和彼岸对同婚的排拒态度不同，据盖洛普（Gallup）民调，全美71%民众支持同性恋婚姻，即使共和党选民也超过半数支持；美国50个州，只有密西西比和阿肯色州民众的支持率低于五成。
问题就来了，全美多数民众都支持女性堕胎权、控枪、同性恋婚姻，何以民主党在这三个社会议题上反而节节败退？这就要提到另一个民调了，据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发出问卷，请用一个词来形容两个党。结果显示，选择用“极端”来形容共和党的受访者最多，而用“软弱”来形容民主党的受访者最多。
民主党人多不势众，共和党人凝聚力与战斗力都超强。眼看文化战争了犹未了，这个话题且留待下一篇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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