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父爱的追思
父爱的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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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5-19
父爱是什么,父爱在哪里?
默默地闭上眼睛,我的思路来到记忆之河的源头。
最早的记忆恐怕要算是父亲那扎人的胡子了。父亲是属于早出晚归一类的。小时候一直不懂,到底是父亲把太阳惊醒了,还是太阳把父亲照醒了。上班前,父亲用胡子扎我一下,我在睡梦中还他一个微笑。下班了,太阳回家,父亲才回家。一进门,一拍手,我张开双臂扑过去。我飞起来了,他再扎我一下,那是我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我会飞! 父爱,也许,就在他那扎人的胡子里。
前面的小丫头是我, 后排右边的便是我父亲。
小时候,最怕的日子就是每个月的第一天。元旦、五一、六一、七一、八一,还有十一,几乎所有的节日都在那一天。 “无产阶级最高兴的一天就是资产阶级最难受的一天”,此话一点不假。猜想我家祖辈一定非常有钱,在那越有钱越挨批的时代,每次过年过节全家都必须呆在家里,不准乱说乱动,真的很难受。记得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六一节,父亲又被召去“深挖洞,广积粮”,早上天不亮就吃过早饭上了工地,晚上八点多才回来。父亲满头满身全是水,满手满脚都是泥,我们赶快替他擦,他却摆摆手,笑嘻嘻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包东西,说:“儿童节快乐!” 母亲打一层手绢、几层废报纸,里面是一个向往已久的、二两的白面馒头。那,本该是父亲的午餐。晚饭后,还不太会写字的我画了一幅画,画中的一家人围坐在桌子边,桌子上画着一个几乎与桌子一样大的馒头。不知道画中的我是否意识到,父爱,就在这淡淡的馒头中。
上学后,每次成绩单出来的那天,我总是等在门边,父亲下班一进门,我就把成绩单塞在他手里,然后飞也似地跑开。父亲从来不马上打开,只是把它放在柜子上。晚饭后,他会沏上一杯龙井,慢慢打开。而我呢,则迫不迫及待地等待着父亲那必定会发亮的眼光。不过,有一次,仅有的一次,我先为父亲沏了一杯茶,再递上成绩单。父亲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打开单子,他的眼光暗了下来。在数学一栏里,一百分被重重地打了一个叉,边上是一个大大的零。父亲又看了我一眼,这次是询问。我吐出了真情。原来,考试时,我那最要好的朋友被一道难题卡住了,而我竟一时兴起,把解答抄在纸条上传了过去。当然,好朋友得了零分,我也得了零分。父亲的眼神变得严厉起来。他说:“你知道,做一个不诚实的人很容易,只要一次不诚实;而做一个诚实人却得保持每一次都诚实,这很难。” “可是”,我刚想争辩,父亲说:“不错,你是在帮助你的朋友,但是,你那是帮你的朋友成为一个不诚实的人。” 他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严厉过. 父爱,在这严厉的眼神里。
文革中,一家人都在忙着写。父亲每天写检讨,不知是他不会写,还是不会想,每次送上去的检讨书都得回来重新改,划来划去,红的绿的,除了他的名字,几乎每个字都得改。父亲常常自嘲说:“我的名字最清白了。”而我呢?每天都得抄写大字报,不知是文作得流畅,还是字写得漂亮,得的奖一次比一次大,只是大字报的作者从来都不是我的名字。有时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正生闷气的时候,父亲幽默地说:“要不,咱俩换一换,你写检讨,我写大字报?”父爱,在这苦中寻乐的幽默中。
文革终于结束了,那帮整人的人日子当然不好过。造反派的一把手带着他那盲人女儿,拎着两盒月饼来到我家,眼泪鼻涕地赔了一大通不是,最后把女儿推到前面,吞吞吐吐了一番,无非是要父亲原谅他,这样他就可以办个离休证书,与盲女欢度晚年。想到我的父亲,想到全家这么多年来的遭遇,我忿忿地说:“这样的人该进监狱!” 父亲一句话也没说,他走进了暗暗的书房,没有开灯。那天,他没有出来吃晚饭,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的。后来,听说那个人拿到了离休证书。我想知道父亲是怎么在局子里说的,父亲拍着我的肩,看着远方,说:“孩子,要学会宽容。那个失明的女孩需要一个父亲。” 父爱,是不是也在对别人的宽容里?
那一年,父亲大寿,我回国为他祝贺。父亲拿出了棋盘。很小就开始与父亲下棋。开始时,他让我半边,那是为了培养我的兴趣;往后,他让我三步,那是为了我的自信;有时他让我输,那是当我太骄傲的时候;有时他又让我赢,那是当我太沮丧的时候。再往后,我们就变得认真起来,胜负各半。但毕业后,下棋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那天,看着父亲得意的样子,真的很想赢他。一步,又一步,父亲的眉头越皱越紧。无意中,我注意到了父亲的皱纹,那么多,那么深。我觉得,我应该输,我必须输...... 一声门铃打断了我的思路,那是我十几年未见的老朋友,约好了去吃饭。父亲挥挥手说:“去吧,去吧!”我去了。深夜回家,发现那盘没下完的棋还在书桌上.....
父爱是什么? 父爱是座山。是的,一座不倒的山,还有那山上的涓涓细流,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父爱在哪里?在我生命的长河中,环绕着我,拥抱着我,永远,永远。
父亲走了,带着我对父爱的追思,还带着那永远无法下完的一盘棋.....
父亲,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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