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和泥浆中,2023年火人节挑战“彻底的自力更生”
在内华达州黑石沙漠举行的一年一度的火人节于 8 月 27 日开幕,数千名参加节日的人聚集在一起,创建了黑岩城,一座“临时大都市”,拥有众多装置、艺术品和展馆,庆祝“社区、艺术、自我表达和自力更生。”
然而,今年的火人节经历有所不同。
9月1日,内华达州遭遇强降雨。大雨淹没了黑石沙漠,形成了厚厚的、深及脚踝的泥浆。由于大型车辆有陷入泥泞的危险,往返火人节的道路也被临时关闭。
随着“Burning Man”变成了“Waiting Man”的消息传开,政府各部门宣布,他们将立即采取行动,调动资源提供帮助。
不过组织方拒绝了很多形式的帮助,觉得当局过于“大惊小怪”,因为火人节应该是关于“彻底的自力更生”。在周六的一份声明中表示,他们“为这样的天气事件做好了充分准备”。
事实上,人们的情绪依然高涨,在淤泥中,“人们正在制作泥塑,用泥制作巨大的雕塑,只是继续他们的艺术”。
那些资深的burner都觉得,“逆境会赶走那些认为火人节是音乐节的人,我们很多人确实相信这就是我们所报名参加的。”
“除了‘彻底的自力更生’外,火人节的‘10项基本原则’中的另外两个原则是‘共同努力”和’公民责任‘。我们团结在一起,知道如何互相照顾。所到之处,人们的情绪都很高涨,善意、关怀和慷慨的小举动随处可见。”
“我喜欢火人节的原因是极端的天气,它将人们聚集在一起,使其不仅仅是一场聚会”。一位来自奥克兰的女生说,这是她第14次参加火人节。
尽管条件困难,艺术装置仍然延续了实验的传统,探讨了今年的主题“动物界”,探索所有生命形式,无论是真实的还是想象的。
去参加过火人节的人说,试图去描述火人节,就像是要捕捉住童年的千变万化——希望、趣味、对火光、舞蹈、可能性的迷恋。
他们形容火人节是“为什么不”对于“为什么”的压倒性胜利;是万圣节前夜与古罗马农神节狂欢的杂交;是连线到本我的硅谷;是60年代漫长而奇妙的旅程压缩到了一个星期。也是每年8月底几万人一同奔赴内华达沙漠的缘由。
▲ 拉里·哈维(Larry Harvey)
30年多前,当拉里·哈维(Larry Harvey)在贝克海滩点燃第一个火人时,他一定不曾想到,这把火持续不断地燃烧了30多年,而且火焰越来越大,火光越来越亮。
一年中最长的那一天,当太阳从太平洋的海天交界处落下,他们十几个狂欢者在旧金山的海滩竖起了一个木头人——第一个火人。
夕阳中,60年代的自由与叛逆投下的阴影,比不远处隐约可见的金门大桥更长。那是1986年,美国到处都是购物中心、购物频道。这些贝克海滩上的狂欢者,感觉就像是“里根时代美国货架上的剩余物”,有的带来了汽油,有的带来了火柴。
第一个火人“只是一个粗糙的东西,支在沙子里。它一头乱发、细长的腿、粗麻布的皮肤,一碰到火,它几乎就爆炸了”。火光冲天,陌生人开始聚集在海滩上,手牵着手,有人开始歌唱……人类对于火的原始迷恋很快便占据了上风。
▲ 火人节的第一辆艺术改装车,The 5:04 PM Earthquake Car.
经历了第一次的燃烧后,拉里·哈维和他的朋友们在第二年的6月再次相聚,再下一年的夏至又重复了一次。火人从8英尺长到了15英尺,人群从十几个上升到了800多。1990年,当警察开始逼近,这场燃烧的狂欢便搬去了内华达州的沙漠。
▲ 1994年开始收门票,30美元
▲ Tom Kenney的ripper the shark, 1994年
▲ 1996年带笑脸的火人,和那时的艺术装置
整个20世纪90年代初,在流行文化的视野下,火人节成长起来,人群成千上万,火人也长到40英尺。艺术家、舞蹈家、音乐家和各种各样的疯子都加入了进来。随后,火人节增加了自己的年度主题——善与恶、地狱、时间之轮……就像《星球大战》里的场景一样,神庙从沙漠中拔地而起,心灵的殿堂、眼泪的殿堂、欢乐的殿堂、星星的殿堂、梦想的殿堂……
▲ The New American Holiday
▲ 2001年,随着受欢迎程度的增加,火人节开始面临了假门票问题
到2000年,25000人需要新的规则。“No dogs. No guns. No fireworks.” 同时,它也还提出了十个指导原则,其中包括:激进的自力更生、激进的自我表达、公民责任、不留痕迹。后者还有个专门的名字,MOOP(Mutant Object Out of Place),要求燃烧者们清理整个城市,不留下即便是一个开心果壳。
2006年火人节后,批评人士指责其太拥挤、太昂贵、太浪费。警察和土地管理局也一直在密切关注,每年都会发出数百份传票。附近的 Gerlach 镇,也同它培养出了一种爱恨交加的关系,憎恨拥挤的人群,但却赚了一大笔钱。而这场火还在不停的有人往里添柴,出席人数的上限从5万增加到了7万。火人也长到了100英尺高。
2014年,拥有50名员工和4000名志愿者的“火人公司”(Burning Man corporation)成为了一家非盈利机构,每年还能向艺术家提供50万美元的资助。
除了纪录片、小说和电视节目,火人节还衍生出了几十个分身。德克萨斯州的 Burning Flipside,新西兰的 Kiwiburn,以色列的 Midburn……正如芭芭拉·埃伦里奇(Barbara Ehrenreich)在《在街上跳舞:集体欢乐的历史》(Dancing in the Streets: A History of Collective Joy)一书中指出的那样,“改变自己的外表、在户外跳舞、嘲笑权势人物、拥抱完全陌生的人的冲动,是不容抑制的。”
拉里·哈维于2018年去世,享年70岁,但火人还活着。今年的主题“变形”,又吸引了另一大群燃烧者。一些人骑着自行车穿过临时的城市网络,其他人驾驶着变异的汽车——巨型蜗牛、巨龙或带轮子的纸杯蛋糕,少数人光着身子四处游荡,每年都不会少的古怪服装、火炬舞、杂技、高耸的雕像和无耻的裸露癖。为什么不呢?
《连线》杂志写道:“在美国的每个大城市,每年都应该在市中心举办一次火人节。这对我们有好处,我们需要它。事实上,除非我们能偶尔放松一下,并且学会如何正确地放松,否则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好起来。”
灰尘、火人、艺术、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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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与狂欢
火人节是不断进化中的,只有尘土飞扬是永恒不变的。无需解释也无从逃避,很多人都说,假装它们是爽身粉就好了。一阵风吹过,飞到你脸上的可能是dusts,也可能是drugs。严格地说,drugs在火人节是非法的,不过,“它们不可避免地随处都是,甚至比万圣节的糖果还要普遍。”
沙漠的风沙不断地提醒你,狂欢不是全部,在这个远离城市的贫瘠之地,没有水,没有电,早晚温差也大,你要学会活下来,要计划好如何生存,要搭建自己的营地,要和一大群陌生人一起建起这座城市,最后再和他们一起放火烧了。必须承认,这真的是非常兴奋的,你创造、你狂欢、你毁灭,一切都在你的双手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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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人的进化
最后一天的燃烧火人是整个活动中最仪式化最激动人心的,火人不是烧给亡魂,而是烧给迷途之人。每年都会重新点燃的火人,就像是理想不灭的光。随着参与人数越来越多,火人也越来越高,后来增加的神庙,更是将仪式感再次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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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的演变
艺术是火人节的特色,这也让它区分于原始部落的献祭篝火仪式。这是一场创造的狂欢,互动的狂欢。每年艺术家们都会围绕同一个主题进行创作。音乐、表演、游击剧场,在这个临时城市随处可见。每年都有数百件独立的艺术作品,从小型到非常大型的艺术装置,还有通常带有动感、电子和火元素的雕塑也被带到黑岩城。
从1996年开始,每年都会定一个主题,而且主题都相当宏大,比如,2019年的主题“变形”(Metamorphoses),“庆祝变革,探索不确定性”;2018年的“我,机器人”(I, Robot),探讨人工智能时代人与机器的关系;2017年的“激进仪式”(Radical Ritual),试图在后后现代世界重塑仪式,不考虑信念的断言,而是专注于游戏的直接体验;2016年的“达芬奇的工作室(DaVinci's Workshop)受启发于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一个城邦和人口和黑岩城差不多的城市,试图通过结合火人艺术、创客文化和创造性慈善事业来重建这种强大的社会炼金术,使黑岩城成为新的文艺复兴中心……
我们看到了火人节的野心。
FBI、学者、警察、我们、他们、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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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人 VS 学者
体验总归是因人而异的,有人看到了女权自由,有人体会到了宗教意味,还有人直接发掘出了自己的学术论文。Wendy Clupper在连续8年参加火人节后,写了她的学术论文《火人节的表演文化》,为她拿到了表演艺术的博士学位。
在火人节狂欢中发掘到学术沃土的不只她一个,还有很多人类学家、经济学教授、神学家等各类学者,他们将这一场混合着嬉皮士、艺术家、古怪主题的露营、户外艺术的活动视为远不止一场派对。
自1969年的“三天和平与音乐”的伍德斯托克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民众自发的活动,如此这般吸引美国学术界的兴趣。和几十年前分析伍德斯托克一样,学者们开始思考火人节到底是通往新型社区的窗口,还是注定要崩溃和燃烧的乌托邦梦想。
火人节的参与者被鼓励“完全自力更生”,带着所有能在恶劣的沙漠气候中生存的东西,呆一个星期,然后不留痕迹地离开。
这里盛行着一种“礼物经济”,分享食物、鸡尾酒、背部按摩,甚至是太阳能淋浴。除了冰和咖啡的销售,商业在这里是不允许的。没有广告,门票一天或一周一口价。
年复一年沉浸在火人节文化中的学者们发现,这一切可能有一些不寻常的地方,从主流艺术世界的传统中解放出来的人们可以创作出惊人的美丽作品,对一项事业的热情激励着人们努力工作、志愿服务和社区建设。
有教授总结火人节为一场组织机构的“基因突变”,它既不是盈利性机构也不算非盈利组织,却建立了一个无所不能的活动,不但做到了有组织有规划,更是在经济层面相当地自给自足。
在这里,他们看得到了企业家、非营利组织和任何想要经营社会责任企业的人的经验教训。这里培养了一种更有创造力、更有社区意识、为共同目标而努力工作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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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人 VS 团建
去参加火人节,人们往往会带上自己的朋友、家人、恋人或者酒友。不过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和他们的同事一起去——公司还给报销的。很多公司鼓励员工去火人节,有时候,还是强制性的。
这是 Santiago Genochio 的遭遇,他是一位驻英国的活动策划人,当他于 2007 年加入社交网络平台Faceparty时,他的首要任务之一就是买火人节门票、租房车、建营地。安排除几名值班IT之外的全体二十多号员工从伦敦前往内华达州。
很多科技公司的首脑都是火人节的常客,比如Google创始人Sergey Brin,特斯拉的马斯克;Uber的联合创始人Garrett Camp……所以互联网公司、科技公司去火人节团建的还真不少。Google的应聘者,如果有参加火人节的经验,在应聘环节还可以加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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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人 VS FBI
搞学术的关注,搞互联网、搞科技的关注,这么大一场戏,FBI特工们当然也不会缺席。2010年8月19日,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给所有外地办事处的一份备忘录称,他们将与地方当局合作,“协助防止恐怖主义活动和情报收集”。他们也得出来结论,“没有任何情报显示,这项活动受到了任何来自国内外的外部威胁”,而最大的威胁是“人群控制问题和参与者使用非法药物”。
很多人对此非常不开心,“我不明白为什么美国人不懂公民有权独处,我们有权不被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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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人 VS 警察
除了FBI,这里还挤满了警察。内华达州的警察从一开始就在里面,还有大量协防类型的巡逻员,保安人员也到处都是,眼睁睁看着一群光着身子的人跑来跑去,放火,把东西炸掉。这似乎证明了临时自治区域在现实生活中都是可能的——只要警察协助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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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人 VS 富人
近年来,亿万富翁们出资建立了更豪华的营地,它们被戏称为“即插即用”(plug-n-play)或“交钥匙”营地,通常由豪华房车和豪华卫生间拖车组成,这些房车连接在一起,形成事实上的封闭区域。然后,这些亿万富翁乘坐私人飞机过来,由雇来的帮手开车将他们送到他们的营地,睡在有空调的床上。曾一位风险投资家、亿万富翁在他的营地举办了每人16500美元的聚会。
尽管按照火人节“激进包容”的原则,必然是允许富人参与火人节活动,但许多传统的燃烧者都公开反对他们的排他性做法,将他们描述为“寄生虫阶层”或“富寄生虫”。拉里·哈维曾说,他们与“激进的自力更生”等原则相冲突,但也表示,允许富人参加仍然有利于火人节。
与此同时,普通的门票价格也在逐年上涨。此外,内华达州的立法者已经修改了该州的娱乐和销售税法,将销售超过1.5万张门票的火人节等非营利组织纳入其中。因此,2016年一张个人票(含税)的价格为424美元。CNBC 在2016年估计,包括交通、食物、露营费、服装等在内,参加火人节的总成本可能在1300美元到2万美元之间。2017年,《Money》杂志估计参加火人节的人总费用为2348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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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人 VS 人
火人节的10项原则中,有一项是“激进包容”,不过,根据数据显示,2014年参加“火人节”的种族构成,87%的白人,6%的西班牙裔/拉丁裔,6%的亚洲人,2%的印第安人,1%的黑人。在接受《卫报》关于这些数字的采访时,哈维回答说:“我认为黑人不像白人那么喜欢露营……我们不会设定种族配额……我们也从未想象过这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社会。”
那么为什么黑人参加火人节的比例这么少?他们都有各自喜欢或不喜欢的理由,有些因为风沙对他们的卷发真的不友好;有些因为黑人歧视的那段历史;有些因为去了一次后穿着芭蕾群拍了照回家后被家人误认为是gay;有些觉得白人太多了,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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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人节 ≠ 乌托邦
火人节是怀着乌托邦理想,至少一开始是反消费主义乌托邦理想的,但同时,它也告诉你乌托邦是hopeless的,它的反消费越来越成了高消费,它也必须到点就消失。
而里面混入的大量警察和FBI都能让你明白,这不是无政府,这不是乌托邦,这只是政府默许的每年一个星期的放纵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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