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huangao2@lifeweek.com.cn2019年初，若琦怀孕了。她和老公早早预定了沪上最好的一家月子会所，花费不菲。年底，若琦顺利生下女儿。生产当天，月子会所就派了小护士入院看护。三天后，转入会所的洋房，一切有专人伺候，每日医生巡房问诊，厨房制备三餐两点，两名护士24小时轮班看护，月子里的日子还算逍遥。出月子会所前，若琦联系上朋友推荐的育儿嫂，订票让她从老家来上海。阿姨怎么都不愿坐高铁，非要坐慢车。若琦起疑，去法院官网查询发现阿姨在失信名单上，家庭有负债。若琦当然不敢请来带孩子，重新物色，经一家评分较高的中介，面试了两位育儿嫂，定下其中一位A。A讲话温软，面相和善。若琦把A留在月子会所观摩学习，让护士带教了三天才带回家。在会所小护士的眼里，上至喂奶，下至换尿布，这些月嫂育儿嫂手势动作的路数都极不规范，再培训花了一些气力。很多个月后，若琦回想起来，育儿之路的艰辛恐怕是月子里起点太高埋下的隐患。
《坂道上的家》剧照
彼时新冠疫情起，又逢过年，两边父母来不了上海。疫情的原因，平台上买菜比较麻烦，请钟点工也被列到了计划之外。若琦倒觉得影响不大，她预想的产后生活是，和双方父母保持一定距离，育儿嫂带娃，自己适当管理一下即可。新生儿每天要睡十七、八个小时，育儿嫂的工作量实在不大，若琦就安排A暂时代理家务以及三餐。三天后，A说晚上起来给孩子喂奶腰闪到了，不能再干活。若琦当晚只好抱了孩子进主卧自己带睡，家务也让她拣轻的，给她时间恢复。宝宝很乖，若琦觉得晚上带睡并不是件很难的事。过了几天，A又说腰坏了，做不动家务，请若琦另找阿姨。彼时疫情正盛，另请阿姨难度之大双方心知肚明。若琦有点气，让A连夜卷铺盖走人。A倒是慌了，表示愿意做家务，只是腰坏了需要歇歇，并不是真心想走。若琦更加气，坚决辞了A。第二个阿姨B，是中介强烈推荐的，高中生，面试时能言善道，口才很好，40岁，简历上说带过两个宝宝。面试时，若琦看中她整体素质高，年轻学得快，经验不多不少不会太油滑。结果来了之后，只会拿个球逗宝宝，其他一概不行，尿布不会换，菜做得不好吃，家务也不是很麻利。两天之后，B主动请辞，承认无法匹配家庭育儿需求。若琦问她带过两个宝宝怎么这样没经验，B说前两次都是干家务，给宝妈搭把手而已。若琦苦笑，原来家务阿姨培训三天拿个证就可以摇身一变成育儿嫂。后来据其他宝妈科普，不需要培训，花500块钱就可以直接买一张育婴师证。
《小儿难养》剧照
若琦决定这次找个经验足的。C，通过一家“涉外高端家政”找的，给一家老外带过几年宝宝。涉外家政阿姨的好处是，一般同时带家里两到三个孩子，一人负责家务、三餐、孩子上学接送，相对能干。C上门试工的时候，若琦惊呆了，厚粉底深眼线，面试时号称会弹钢琴，结果只会一个手指一个音地按出一首《小星星》。给宝宝喂饭的时候，C的手总是不住颤抖，仿佛帕金森，后来发现她偷偷把药片装进感冒药盒里带来服用。解雇她的当晚，C赖着不肯走，要求若琦支付她私下额外做的非常规体检项目费用。若琦觉得对付这种坐地勒索没什么好办法，直接报警处理了。若琦后来找中介理论了一通。阿姨可以能力不足，但是做人的基本素质要有，简历再粉饰也要讲点诚信。后面若琦也陆续用过其他阿姨，相继失败。D阿姨在宝宝8个月的时候就要给她使用马桶。E阿姨自称在高端家庭做过管家，来了后嫌若琦家里面积大打扫太累。F阿姨每天洗澡要一小时，每次洗到卫生间水漫金山。还有个G阿姨每天化着妆披着头发带娃，被若琦点了两次以后就罢工了……若琦觉得心很累。
《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若琦也会在妈妈群里看其他宝妈吐槽育儿嫂，比若琦的经历更夸张。有月子里只看孩子不做饭，让宝妈点外卖吃的；有半夜宝宝醒了不愿意哄直接把孩子晃晕的；有把孩子扔一边自己躺沙发上看电视的；有到家一个月就要求涨工资的；有在家里搬弄是非挑拨婆媳、夫妻关系的；有体检找人替检造假，例行检查才发现阿姨有性病的。中介也有问题，有些中介上来就要客户交1万块中介费，不交不给试工；阿姨做得好好的，挑唆阿姨跳槽，人员流动才能佣金不断；根据雇主的地址报价，高档小区要价就往高了报。当然也是有神仙阿姨的，极少。这些吐槽让若琦内心稍稍平复，育儿嫂问题让所有妈妈头疼。眼看若琦就要复工，家里还是没有稳定的育儿嫂。这时，外婆及时救驾。若琦的母亲之前在企业担任管理层，现已退休。虽然从小到大母女俩吵过的架不少，可毕竟是最可信赖的亲妈。于是若琦把孩子交给外婆，安心上班去了。没想到，母亲和自己育儿理念截然不同，还是秉持三十年前带若琦的那套理论，而且相当固执。育儿嫂不对可以批评，不喜欢可以开除，但是亲妈不可以。最后，母亲索性摆出长辈的姿态，“你们要求这么高，难怪找不到好阿姨了”。若琦很是胸闷，可是劳累母亲一把年纪还要操劳，自己确实颇为不孝。还是要找阿姨啊，若琦想。
宝宝一岁多了，开始咿咿呀呀说话、磕磕绊绊走路，看护变得很重要。宝宝的辅食逐渐升级，更加考验育儿嫂的厨艺。若琦考虑同时请两个阿姨，一位住家专业育儿，一位白班料理家务。这次因为分工明确，定位清晰，比较容易物色到了两位合适的阿姨H和I，稳定了很长一段时间，家里也开始井然有序。不久两个阿姨之间渐渐有些矛盾，育儿嫂H工资高，觉得自己工作高级心生傲气，家务阿姨I活干得多脾气冲。若琦在中间调解了几回，收效甚微。有一次两人斗法大吵一架，宝宝吓到狂哭不止。若琦一怒之下把两个阿姨一起辞了。2021年5月，国家出台三胎政策。若琦想，整顿一下家政市场，提升一下目标人群育儿体验，社会生育率保准提高。用群里妈妈的话说就是“给我一个神仙阿姨，我能生一打”。若琦退回原路线，开始找全能阿姨。其实还是中介的套路，号称全能，并非全能，包装升级而已，育儿嫂的工作能力没有实质提升，还是倾向少做家务。若琦又换了个思路，晚上自己给宝宝带睡，找不住家阿姨，可以避免很大一部分矛盾。终于物色到一个各方面满意的白班阿姨J，是一位外地来沪的上海媳妇，宝宝很黏她，全家欢喜。但是阿姨家住得远，每天来回路上要3个多小时，哪怕若琦爽气地给她涨工资，后面还是因为路程太远不做了。
时间到了2022年3月份，上海因为疫情隔离管控，幸好这时家里有了一个稳定的阿姨K。起初若琦比较庆幸封控期间有住家阿姨，不然做家务带小孩还要居家办公，简直要命了。但是没有人预想到封控持续了两个月。两个月的封闭足以让一名育儿嫂的不合理育儿方式无所遁形。
若琦发现，阿姨不可谓对宝宝不好，但依然避免不了使用威吓、利诱等有潜在伤害的方式来规训宝宝让她表现得“乖”，这一幕刺痛一个母亲的心。封控期有段时间买菜比较难，团一袋土豆青椒配两颗生菜的难，饭桌上育儿嫂说的最多的是“今天怎么没有绿叶菜啊”，若琦恨恨地想送她去物业体验生活。解封以后若琦直接辞退了育儿嫂，换了钟点工。这段时间若琦思考了很多，痛定思痛决定辞职自己带娃。
若琦的决定遭到全家反对，但她义无反顾。屈指一算，家里前后请了有十一个育儿嫂。若琦常常反思，是自己太挑剔，还是育儿市场太畸形。曾经自诩职业女性的她没想到有一天会为了孩子自断职场路。一度她也以为“和善老实，勤劳本分”是一名育儿嫂最基本的要求。为了面试到好阿姨，她甚至去学着看面相。她深知外出务工寄人篱下的育儿嫂群体，本身有着很多的心酸和不易，但是当北京上海的育儿嫂工资开到一万，包吃包住不交税，薪资远超刚入职的本科生研究生时，她觉得这个群体没有理由不拿出对得起这份工资的职业素养与良心。这个市场是混乱的，没有统一的薪资标准和服务标准，缺乏系统有效的培训和监督机制。家庭作为社会末端的细胞，无力承担对育儿嫂的有效培养和管理。大部分中介在其中又只是扮演了一个两头抽成而监管缺位的掮客。育儿的过程中，女性往往背负着更多不合理的牺牲。有父母带娃固然是好事，但一代人的职业发展也不过是通过对上一代人晚年的盘剥得来。疫情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也改变了有些人的人生。若琦不觉得自己的选择于世俗有何借鉴意义，但她不后悔。毕竟，孩子只能成长一次，而事业，她总相信可以从头再来。三个月后孩子上了半托班，若琦则开始规划起自己的创业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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