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中的孩子,还有希望吗?
和老家的朋友聊天时,经常听他们说起我们的母校,言语中无不透露着惋惜:
生源缩减,生源质量也大幅下滑;
教学水平一言难尽,孩子送进去,家长不放心;
很多成绩好的或者家长重视教育的孩子,都跑到城里去上学了……
不说别人,大宝的表哥成绩很好,就去市里上初中了。
我能理解他们的选择,但心里还是戚戚然。
不由自主想起22年前,我们那一届的高考。县中的一个年级考上了5个清北,985高校一大堆,我们班的平均分超一本线。
但现在,我们学校几乎没有清北了,不说清北,考上985已经非常不易。
一阵唏嘘,“县中”为什么就这样没落下去了?
最近,看了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林小英的田野调查,我对“县中为何衰败”这个问题有了更深的认识。
为了完成这项研究,同样从县中走出来的林教授,深入陕西、广东、安徽、河北、湖南和江西6个省份的7个县域;
历时3年,调研走访了25所不同层级的学校,包括9所高中、3所初中、10所小学和3所幼儿园。
最后,她将自己的研究成果整理为《县中的孩子:中国县域教育生态》这本书。
书中,林教授指出,在中国,有50%以上的学生在全国2000多个县接受教育。
可以说,这部分学生的受教育状况,关乎我们未来社会的面貌和发展。
县域教育,是中国教育的底色。
然而,现在越来越多的孩子,正在逃离县中。
01.“鸡娃”不是中国社会教育现状的全貌
我们天天都在说鸡娃、说内卷,大城市的家长们为孩子升学操碎了心,育儿的焦虑被无限放大。
可是在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县域高中,却呈现出另外一幅场景。
有经济能力、人脉关系的家庭,或是孩子本身就学习好,家长会早早地就想办法,让孩子离开县中,去市里的优质学校或私立学校就读了。
没能离开的孩子,基本都是周边农村的。
他们之中,有些是留守儿童,有些孩子家庭情况复杂,有些孩子的父母文化水平低,无法为其提供经济、文化甚至情感方面的支持。
这些父母们能做的只是鼓励和支持孩子:你能读到什么程度,我们就供到什么程度。
图源自电视剧《大考》
这些留下来的孩子在学业基础、学习习惯、学习投入、竞争意识、职业规划方面,都处于弱势地位。
他们几乎不参与课外补习,把大多数课余时间放在刷手机、看电视和做兼职上,只有少数的重点班学生才会有意识地进行额外的学业训练;
他们不了解严酷的社会竞争,也没想过自己以后要读什么大学、从事什么职业、在什么地方发展。
大多数学生所能想象的未来,就是在县城过上安稳的生活。
医生、警察和教师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安稳、最体面的职业;
他们也很难真正尝到互联网带来的教育红利,而只能被网络快餐带来的即时娱乐,拖向更晦暗的未来……
此外,由于家庭和学校教育的缺失,一些孩子还会受到过来自陌生人、同学甚至亲属的性骚扰和侵犯。
弱小的他们不知如何面对,有的孩子为此辍学,有的孩子精神失常,还有的孩子割腕轻生……
复杂的家庭结构和缺失的父母陪伴,无法为这些孩子提供避难港,学校也没能充分发挥“庇护所”的功能,无法在危机发生前予以有效的教育和防范。
家庭、学校和社会无法形成合力,当事情的负面影响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学校只能被动地排斥和处分相关的学生,让学生独自面对成长的伤痛。
这样的基础教育,无疑是匮乏的。
图源自电视剧《大考》
02.在“成绩至上”的阶梯之下,村小和县中的孩子成了“被淘汰”和“被抛弃”的对象
十年前,林教授在富士康调研时,访问了100多名来自中西部欠发达地区农村的孩子,他们大多都曾就读于县中。
回忆学校生活,他们普遍的感受是“不被期待”和“不受待见”。
换个视角来说,这些县中的孩子在学校时,就已经被放弃了。
从小学到中学的人生阶段中,孩子们面临着两次“被淘汰”:
第一次,是留在村小读书;
第二次,是留在县中读书。
因为大家有一个普遍共识:“好家庭的好孩子,都去城镇念书了。”
话外音就是:留下来的,没有什么好孩子。
实际上,能在县中念书的孩子,在当地也属于幸运儿和成功者。
图源自电视剧《大考》
一位高一学生家长说:“两个小孩到县中念书是自己考上的,我的大女儿考了班里第一,当时考上了,但是刚好要分片了,她回家就哭,说妈妈我上不了县中了。后来大女儿初三考到了县中,就特别开心。”
如果县中没有“没落”,这些孩子本来可以在一支水平不错的大队伍中占据自己应有的位置,不是前排,也可以随着大部队继续向前走。
但现在,队伍中站在前排的人都走了,他们走到了前排。
按理来说,成为了前排的他们,理应被学校精心对待。
但现在,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总是被老师拿来,和那些“不存在的”、离开的孩子相比较:
你们的基础要差一点,各方面的积累不够,知识储备比较少;
从测试成绩上看的话,分数都不会太高;
很多学生受学习环境和家庭因素的影响,也不够自律;
还是学习习惯问题,从小学、初中开始就养成了一种惰性,不主动……
在多数教师眼中,这些孩子是“不值得投入”的,他们考不上理想的大学,未来也许注定会成为社会弱势群体。
孩子们对于课堂和教学环境也有基本的感知,能够模糊地感受到来自学校和老师的“放弃”。
他们之中,有一半学生对学校的课程安排、学习氛围、课堂纪律、宿舍环境表示不满,说“不希望未来自己的子女进入这所中学读书”。
就连县中重点班的学生,也直言“这里教学质量不好”“不会建议家里亲戚的孩子来这里读书”。
“双向放弃”之后,这些县中的孩子更容易自我放弃,最后带着自怨自艾的心情步入社会。
图源自电视剧《大考》
03.“一个清北学生,掩盖了学校多少瑕疵?”
林教授在2021年夏天采访过一位校长,她询问道:
“几百个一本和两个北大清华,你会选择哪一个?”
校长脱口而出:“一个清北学生,掩盖了学校多少瑕疵!”
是的,只要一所学校考出了几个清华北大,很多办学中的不完美都可以被掩盖。
这个说法一点都不夸张。
在单一的以“升学”为导向的教育质量评判标准面前,教育俨然成了市场经济中的一员。
各个利益相关者看得越来越清楚:生源是市场中的流动资源,升学率是价格信号,而生源争夺便是市场竞争行为。
大家都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面对整个环境,只能投身进去,然后谁都动弹不了。
按照这个逻辑,县中只能被动接受优质生源流失、优秀师资调走及财政投入不足的局面。
因此,有人认为,县域教育的衰败是自然演进的结果,适者生存,优胜劣汰。
但问题是,教育不是经济,基础教育更不应该纯然用经济逻辑来度量和验证。
同理,高考成绩,也不应过于被当作地方教育的政绩。
对于一个未成年人来说,你越拿分数断定他的未来,他的未来就越只能靠分数决定。
“但凡过早地把一部分学校挑出来,认为它是好的,过早地把一部分人挑出来,认定他是好的,那么两者一结合,对其他人来说,就是被抛弃的。但教育不该是这样的。”
“基础教育不应该是这样一种适者生存的模式,经济越落后的地方,教育越应该给人以希望。”
图源自电视剧《大考》
在看过一些县域中学成功改革的案例后,林教授提出,有几样东西是县域教育中应当保留的,甚至这些东西,也应该被教育改革所吸收和倡导:
第一,学校要尽可能多地满足教育需求,尽量无须家长补充额外的资源,如专门去外面报兴趣班;
第二,考虑到中学也许就是一些学生的最高学段,学校应该提供最完整的文理通识教育;
第三,学校应当赋予孩子一生中重要的情感资源。
尤其是第三点,我觉得普世性很强。
现在,很多学校片面地强调成绩,同学之间的恶性竞争导致彼此关系冷漠。
可是学校本该是人与人之间建立情感联结的场所,在学校里收获的友情,甚至爱情,这些情感资源可以滋养人的一生。
学校的这个功能,绝对不应该被成绩消解掉。
图源自电视剧《大考》
对此,我们编辑团队中有一位小伙伴感触颇深。
她高中时就读于重点班,因为学校和老师非常看重成绩和排名,导致一个班的同学之间,关系都比较淡漠。
紧张、激烈的竞争感如影随形,大家各顾各的学业,不愿意互相帮助,更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彼此支撑和陪伴。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大家就各奔东西,少有联络了。
现在想想,当时或许没有虚度年华,但回想起来依然觉得空虚。
空虚的原因,就是缺少了情感和关系的养育。就像林教授书中所写的那样:
“也许最朴素、最真挚的教育,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影响。教育是在生命和生命之间的互动中完成的,很多教育的结果,是无法用成绩或者数据来衡量的。
并不是只有成绩才是我们看到的真实,才是我们应该得到的数据,情感和关系的养育,也是学校教育中不可或缺的。”
站在三十而立的年纪回顾曾经,这位小伙伴觉得,那个时候大家都好傻,同学之间会过度竞争、盲目对比,导致内耗严重。
现在看来,人的一生需要竞争的,哪里只是一个班级的同学呢?整个县、市、省,乃至整个国家,类似的高三重点班不计其数。
在这种情况下,同班级的同学,是抱团形成合力、资源共享好,还是你争我夺、空虚内耗好?
答案不言自明。
可是那时候,学生们缺乏正确的引导,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学校和老师们似乎也不太关心这些,大家忙着“拔尖”,因为只要出一个清北,那一年学校的KPI就完成了。
学校的KPI是完成了,可孩子们的人生呢?
人生从没有KPI,孩子的未来也不应被冷冰冰的成绩“代言”。
在经济发达地区,热火朝天的鸡娃大军是一个极端,相比之下,县中或许才是应该“热烈”起来的地方——
教育,本就应该让孩子在成长中,感受到来自学校的关怀和温度。
参考资料:林小英.《县中的孩子:中国县域教育生态》
川妈说说
13岁辍学打工、16岁误入传销...28岁香港读博,她的逆袭让我想起26年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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