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式解析《阳光普照》：万物需有裂缝，阳光方可普照

2022-08-14 16:08

万物需有裂缝，阳光方可普照

剧本式解析《阳光普照》

文 / taylor

摘要：第56届金马奖上，《阳光普照》成了最大赢家。刘若英看完后力推影片，并称自己看完后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来平复心情：“我的眼泪不是从眼眶里流出来的，是从心里痛出来的，这个痛，后座力很强。”的确，《阳光普照》这个片名太过有蒙骗性。没看过这部电影的人估计会以为这是一部正能量的治愈系影片。但其实影片却讲述了一个中国家庭式的悲剧。小儿子阿和（巫建和饰）和大儿子阿豪（许光汉饰）是一对个性截然相反的兄弟。阿和不学无术，上了中学后就变得越来越叛逆，年纪小小就变成了“古惑仔”。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阿和协同菜头砍伤了欺负自己的黑轮，但代价是两人一同进了少年抚育院，而阿和的女友小玉也带着身孕与自己的小姨前来兴师问罪，阿和的母亲琴姐（柯淑勤饰）不顾阿和父亲阿文（陈以文饰）的反对坚持将小于留下了照顾。阿文无法忍受小儿子阿和造成的一切麻烦，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阿豪这个优秀的长子身上，但阿文却不知道，热情善良的阿豪心中还隐藏着一个秘密.....

关键词：剧本解析；戏剧冲突；故事结构；家庭式悲剧。

用影片来反映真实生活中的矛盾冲击，用影片来叙述现实生活中的矛盾冲突，在电影《阳光普照》中，以真实的生活写照来表现艺术与生活的冲突，极其富有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风格，且通过精湛的视听语言，向观众真实呈现了家庭中难以沟通的情感境遇，以艺术与生活的矛盾对比使电影极具特色影视视域下真实的情感陈述。在李安导演与钟孟宏导演的对话中，我们可以了解到钟孟宏导演对编剧的看法，他认为“一个好编剧就像一个好医生，有时候你明明知道你生病了，但你就是找不到好医生看。既然没办法找到好医生还不如自制草药试试看。”所以我们可以在《阳光普照》中看到一位好医生---张耀升，他利用平淡的戏剧冲突营造出最符合东方家庭的矛盾，将电影中每一位角色的性格特点展示的淋漓尽致，而多层次的叙事模式也保证了故事结构的完整性以及精彩程度。

一.剧本解析，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

在导演钟孟宏与李安的谈话中，借用菜头这一角色，导演提及到了人的复杂性：“人生有时候可能不是你看到的那些东西。菜头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坏。虽然片子他坏到你会觉得他死掉活该，但如果你知道他的过往，可能你会觉得他本来不该如此，所以人生不应该是一条直路，它是兜兜转转的。”对啊，在电影中戾气的菜头一怒之下砍掉了黑轮的手，但他所做所为皆是为了兄弟，为了义气。当他从少年抚育院出来找到阿和，虽然他一直纠缠找他麻烦，但令他如此的是阿和在法庭上将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在释放三年间甚至没来看望自己一眼，在法官要求赔偿受害者家属150万台币时，阿文选择让黑轮的父亲去寻找菜头年迈卧病在床的奶奶，而最后令菜头丧命的也是因为他牢记阿和所说的不要在车里抽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阿文所杀。当你了解到菜头所处的典型环境之下你现在还会觉得菜头是该死的那个吗？所以导演在剧本创作的过程当中会避免人物、情节的生活化，因为当角色是活在电影里那种轻飘飘的东西时，是没有任何踏实，有力量的东西去填补他的。

在导演的自述当中是这样说的“对于我来讲角色只是在生活会令我害怕，但不让他生活又不行，在这个挣扎的过程中我是非常恐惧的，我不知道要做到何种地步为止。”所以这个时候需要塑造一个典型的环境，可以是自幼家境贫寒，可以是深陷道义两难境地，可以是万众期待的优等生，就像DC经典反派小丑一样，只要给他一个悲惨的人生就可以成为最大的反派。纵观电影所有人物来看，他们每个人物的出场方式，都各不相同。

首先是电影的主角，阿和。阿和第一次出场，是在小饭店砍伤别人手的时候。他匆匆而过，和他的朋友相比，似乎不太起眼。而影片正式向我们介绍阿和，则是在两场戏之后的法庭上面。我们看到了有点痞气，但又瘦瘦小小的男生。他眼中充满悔恨，似乎无法把他和砍伤别人手联系起来。在法庭中，我们见到了阿和的爸爸，阿文。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还提议法官将自己的儿子关到少管所。我们第一次见到阿文，是在上一场戏。阿文是一个驾校的教练，他顶着太阳，在教一个学员开车。学员想学手排挡驾驶，但怎么都考不过，被阿文骂了一顿。这时候，阿文收到了妻子的电话，讨论儿子的事情。他不情愿地回答着。第三次见到阿文，阿和的官司打完了，他和妻子走在路上。妻子埋怨他没有帮儿子说好话，他回过头来，又把阿文骂了一遍。这三场戏，阿文再三向我们强调了自己对这个儿子的态度 “关到老，关到死”。短短的几分钟，阿文对于儿子阿和的偏见一目了然。家庭中的另一个成员的出场方式，颇为梦幻。他就是阿文的大儿子，阿豪。我们隐隐约约能感受到阿豪的不一样，黑暗的一面。电影进行到了7分钟左右，阿豪和阿文见了面。这次短暂的相见，我们就能感受到，阿文对待两个儿子不同的心境。作为父亲，尽管阿文没有对阿豪说几句话，但还是能够感受到他对于这个儿子的关心。这个态度和对待小儿子阿和心境，简直千差万别。之后的一场戏中，阿豪在补习班中走神，被老师赶了出去。也能看到阿豪充满了困惑的精神状态。

影片开头的最后一场戏，爸爸教女学员开车，学员问他有几个孩子，爸爸说只有一个孩子，并且明年会上医学院。这前后两场戏，我们可以看到爸爸将学习出众的阿豪作为唯一的儿子，但是阿豪那边，却似乎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秘密。两个不同阿豪的描写，也是为电影后半部分，阿豪选择自杀而进行的铺垫。最后，我们来说一下母亲。母亲和家中的另外三个人相比，并没有单独的一场戏，或者一个自己单独的时刻。但我们却能够清晰地看到母亲这个角色。母亲第一次是通过声音出场的，她向阿文说明了法院的情况，我们看不到她的任何表情。之后在法院，我们也只是远远看到了这么个人。接下来在和丈夫阿文对峙，我们自始至终也看不到她的表情。直到影片的第八分钟，阿和的女朋友小玉的阿姨，带着小玉找上门，我们才真正的，近距离的看到了母亲的脸和她的表情。纵观整部电影，母亲几乎没有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她缠在一家人的生活中，整理不同人的烂摊子。这短短的开头十几分钟，我们清晰地看到了家庭中的四个人的不同性格。爸爸严肃沉默，偏爱大儿子阿豪。妈妈始终在家人之中周旋，为儿子阿和操心。大儿子阿豪看似听话好学，但内心却有我们看不见的深渊。小儿子阿和总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似乎也在后悔当初冲动做出的决定。这四个不同性格的人，在电影接下去的2个小时里，将激发出不同的交集与火花。

二.戏剧冲突，用矛盾推动情节发展，形成戏剧张力

影片开篇，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菜头和阿和骑着摩托车，伴随着柔和的音乐，两人都戴着口罩，拿着刀去餐馆。菜头用刀砍掉了黑轮的右手，鲜血溅在菜头的脸上，一小瓜血珠挂在菜头的黄色雨衣上，黑轮的手落入了热汤中。突如其来的暴力让人吃惊，钟孟宏的导演意图，是将摄影与音乐的戏剧性冲突，人物形象与色彩的运用，以及场景的安排相融合。简单的开头为电影设定了一个阴郁的基调，并与片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种对比贯穿了整部电影，代表了故事后期发展中无数不同程度的戏剧性冲突。当我们从阿和这个角色身上窥探整部电影的戏剧冲突时我们能很简单的看到这是典型的悉德·菲尔德的三幕剧，[1]分别是“开端”“对抗”“结局”。首先编剧会设置第一个情节点，用来建立人物关系、人物纠葛以及面临的困境，和人物无法退回平静。当阿和与菜头在开场去砍人时，他与菜头的纠葛便已被种下，为后续阿和所带来的第二个情节点做下铺垫。

当两人在法庭对峙时，主人公阿和所面临的困境便接踵而至，推卸责任出卖菜头还是与菜头一同承担，很显然阿和选择前者，不过即使如此阿和所面临的困难还是未能解决，父亲的视而不见，狱友的百般刁难成为了阿和的第二个困难点，阿和想要解决，但是长期缺少父爱的教化使得他之会以暴制暴，所以阿和还是无法如愿回到平静。由此造成的戏剧冲突以及矛盾被导演具化成夜晚的第二次斗殴，这个时候主人公想要解决困难就需要做出改变了，因为在阿和前几次解决矛盾的手段中都是用暴力来制止暴力，但是结果呢，不是进抚育院就是被人记下仇恨并且再次用暴力回击。所以这个时候我们能渐渐看到主人公的成长，因为从小没有受到阳光普照所以他将自己的精神寄托在了菜头身上，当发生困难发生麻烦需要解决的时候阿和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菜头，而阿和待人处事的行为也与菜头非常相似，可以说菜头满足了阿和心中常年缺失的父亲形象。但是当阿和经历编剧设置的两大困难并且自己之前的行为并不能解决困难的时候，阿和开始醒悟，或者上是被教化，他选择以一种贿赂和好的行为来解决麻烦，但是改变就一定可以成功吗？当舍友将阿和递上的饭菜踢开时，就代表这件事并不是阿和贿赂便可以解决的。那这个时候主人公想要突破困难应该如何做呢？电影中编剧告诉我们的做法就是直面他，在一个燥热，郁闷的夜晚，抚育院里两名少年对立而坐，夜深人静，身旁的其他室友早已鼾声如雷，而他们两个缺如古代剑客对决一般，因为只要谁先睡着，可能迎面而来的就是拳头。

胖胖的黄世龙睡眼朦胧，只得背诵起今天课堂上老师所讲解的九九乘法表，但由于没认真读书，所以当他背到6x8时，阿和便开口了，主人公这次选择的使用自己的智慧解决这次矛盾，最后的结果是成功的，主人公成功与舍友打成一片，面临的第一个困难也迎刃而解。但是当第一个情节点建制完成时，剧作家就会设置第二个情节点，使冲突对抗发展至一个出现了巨大巨大变化的新情景，人物面临新情景的反应把故事推向高潮。而第二个情节点的出现无可厚非便是菜头出狱，可能很多人想问为什么不是阿豪自杀呢？虽然阿豪自杀对情节有推动作用，但是其实将整个故事推向高潮，使主人公生活，性格发生巨大变化还是在菜头出狱之后，阿豪的死则更多在于点明电影的主题，深化电影的内核。而到了最后一幕当中，剧作家会给出主人公所作出的戏剧动作，从而使得结局成为一个闭环。而在电影当中则表现为，阿文为子杀人。

阿文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他将阳光全部撒给了大儿子阿豪，将阴影则全部留个了自己的小儿子阿和，但是阿文是不爱自己的儿子吗?并不是，虽然要求法官“关到老，关到死”虽然从未去探望过阿和，虽然当阿和回到家后从未正眼瞧过他，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深夜便利店儿子呼唤父亲的应答声中破碎开来。所以阿文的爱是沉默的，古板的，但是他甘愿为了自己的儿子杀掉菜头，将阳光重新带给自己的家人，将阴影独留给自己。[2]不难发现，大部分的类型电影我们都可以用“三幕结构”进行拆分和解构，不论是简单的传统意义三幕剧，还是令人眼花缭乱，情节复杂的好莱坞大片，我们都可以将其视为一个建构矛盾，发展矛盾，解决矛盾的过程，只不过有些影视剧的矛盾点铺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或者将一个矛盾拆分为多个小的场景进行解决，让人看起来未免有些没有头绪，但实际上他们都未能脱离三幕戏剧的传统模式。所以，我们可以将“三幕结构”视为所有影视剧剧情架构的基本模式。

三.故事结构，多层次的叙事模式

电影前15分钟，一共有10场戏，每场戏都有各自的用途，我们近距离看看。

第一场戏，阿和与朋友菜头砍掉了别人的手，是整部电影的一个开头，接下来的整部电影，都是以这场戏作为中心来展开。第二场戏，阿文在驾校教别人开车。这里交代了阿文的职业是一名驾校教师，为我们介绍了戏份很重的驾校场地。阿文接了妻子的电话，也交代了阿文对于儿子阿和的不承认。第三场戏，阿和与朋友菜头的判决。这场戏非常的有效率。我们看到了菜头对于阿和态度的不满与否定，看到了阿文的悔恨，得知了阿和与阿文的父子关系，也第一次看到了阿和的母亲。这场戏也深化了阿文对于儿子的成见，原来他希望儿子被关起来，并不是随便说说，发发牢骚，而是真的这样想。第四场戏，阿文与妈妈离开法院。摄影机默默地跟着二人。妈妈埋怨爸爸没有当庭为儿子说好话，而爸爸也再三强调了对于阿和的失望。他没有难过儿子被关进少管所，而是真心地相信儿子无药可救。

第五场戏，介绍阿豪。他在教室看到了怪相，预示了角色的精神恍惚与错位。紧接着的第六场戏，阿文给阿豪送学费，爸爸对于这个儿子的态度千差万别。阿豪就是爸爸的希望，这件事已经是既成的事实。爸爸送了阿豪一个驾校的本子，上面写着”把握时间，掌握方向“。这句爸爸的口头禅，一直不停地在片中出现。但爸爸本人，似乎从来没有做到这一点，想想有点讽刺。

第七场戏，阿和的怀孕女朋友找找上家门。这场戏，影片刻画了母亲的角色，同时介绍了影片的另一个戏剧冲突，怀孕的女朋友怎么办？影片的后面，我们知道15岁的女朋友决定生下孩子，那么在少管所的阿和究竟会对此有什么反应？他的爸爸，哥哥会对此有什么反应？这场戏，为观众留下了这个悬念。第八大场戏分为几个小场景，主要讲述了阿和刚刚被关进少管所的状态。这时的阿和还不知道自己有一个没出生的孩子。第九场戏，本该品学兼优的阿豪，上课的时候走神被老师赶出去。整场戏中，我们几乎看不到这个人的情绪变化。我们不知道他走神是在想什么，他被老师赶走，也丝毫没有很么惊吓或者悔恨。他就默默地出去了。这时一个悬念就是，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最后的第十场戏，爸爸和女学员开车。爸爸说出了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儿子，a son，同时也是本片英文名a sun的谐音。

爸爸只承认阿豪，但片子的中间，阿豪自杀了，爸爸之前不承认的儿子阿和，却成为了他仅剩的儿子。A son，可以说是片中另一个暗示，这也在全片的前15分钟交代清晰了。[3]《阳光普照》的前十五分钟，十场戏，交代了人物关系，展示了多个戏剧冲突，同时对人物的走向，也有了一定的铺垫与暗示。并且利用多层次的先线性叙事，使得观众在了解人物关系，戏剧冲突的同时还能对整个故事结构有清晰的认知，不至于在看了十分钟还全然不知导演在讲什么，发生了什么故事。如此有效率的开场，也使得电影非常地吸人眼球。

结语

《阳光普照》以静水深流式地将血淋淋的家庭故事揉碎后摊开，既不歇斯底里、哭天抢地，也不把人打入沉郁虚空，而是通过深刻的细节和细腻的情感丝丝扣住观者的心：譬如以明媚的阳光，干净的白衬衣，父亲和驾校学员的对话一步步温柔地输出持家、胁迫、杀人、自杀等悲剧碎片，将太阳下的“决绝”亲情与阴影中的人性拷问对立起来。看似平实淡定，实则于无形中注入灵魂——在这个故事里，沉静的崩溃比喧嚣的痛苦更入骨。这也是刘若英观此片后由衷感叹“我的眼泪不是从眼眶里流出来的，是从心里痛出来的，这个痛，后坐力很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