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鬼值多少钱?
解释一下题目——何谓“一条鬼”。
这里说的鬼,就是民间所说的,人死了有可能变成的,并且会在晚上或梦里骚扰人们生活的那种存在。
那么“鬼”应该用什么量词呢?它不适宜用形容实体存在的“个”,也不适宜用标识人类的“位”“名”,如果用动物的“头”或者“匹”又可能涉嫌种族歧视……
唯物主义者大概把鬼当作头脑中神经元对现实中出乎意料现象的反馈,那么最恰当的大概还是和信息同列,用“条”来计数比较合适。
我和我媳妇都是唯物主义者,但也不那么纯粹。
据说在1900年代,中国存在一种大米基督徒,他们信基督,是因为信基督就可以在当地的教堂领到大米。
我和我媳妇也怕鬼,但是某种强大的信念当前时,我们就会变得不语怪力乱神。
比如,某个星期五,常和我太太联系的置业顾问又发来一堆房源信息。那是个相当牛的学区周边的小区,大概率这种价格的房子是和我们无缘的,对这种信息的态度,我们通常是扫一眼然后删掉。
但这次,我媳妇出人意料地“呀”了一声。
“怎么了?”
“你看!”
果然,夹杂在诸多满五唯一、动辄几千万的报价中间,有一则枯燥无slogan的“急售”,价格比同类房低大概100万元——这100万元的差价,就像给我们俩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搭了个吊桥。
“为什么这么便宜?”
“要不问问小李。”
“现在就问。”
小李是我们小区门口房地产中介的置业顾问。这个刚入行的腼腆姑娘和我媳妇是关系挺远的亲戚。有多远呢?大概就是你去欧洲玩时碰上个黄种人,然后发现他和你同姓,你说“哎呀,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啊”那种远。
在小李的私域流量里,我们两口子应该还算“高端”的,所以也就成了她为数不多的最新房源信息的投放对象。电话打过去,小李的声音迷迷糊糊的,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哎,小李,你这么早就睡了?才九点。”
“哦,姐。好呀,嗯。”
“你那个×××的房子,就是你发给我那个第五条。”
“哦,我看下啊,我看下。”
“为什么这么便宜急售?”
“哦。那个啊,好像刚刚在里边死过人。”
听到这个反馈,我媳妇长长地“哦”了一声。在电话这边,只听到“哦”的我,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想法在那一瞬,不断激烈复杂地变化着。
“怎么样,怎么回事?”她挂了电话,我焦急地问。“凶宅!那家女孩前一阵吊死在厕所里的,抑郁症吧好像。”
我们俩相对沉默了一下,然后,理性很快战胜了感情。
“凶宅怎么了?哪有鬼啊?你在乎么?”
“是啊,100万呢!明天就找小李看房!”
那晚,从孩子能更方便地上一流小学,到新房子未来的装修设计,我们两个唯物主义同志肩膀紧紧依偎在一起……
小李把第二天看房的事安排在中午。我和媳妇商定了策略,对于那个凶宅,我们虽然猴急得不得了,但不能目的性太明显了,要先看几个正常的房源,然后再去那里——要不两个道貌岸然的中年人急头白脸地直奔鬼屋,会显得有点怪怪的。据说吊死人的房间在我们居住的这个超级城市还是挺被介意的,因此,凭借意识形态的优势,我们对那间屋志在必得。
等到了凶宅所在的那个小区门口,景象让我有点意外——小区有点破破烂烂的,底商除了一两家小卖铺都是地产中介。而且每家中介都门庭若市,每隔十几分钟,就有个穿着中介工作服的人带着一对表情充满期待和忐忑的中青年夫妇朝小区里走去。
“不是新闻说到处都有断供么,怎么看房的人还这么多?”我着实有点纳闷。
“哪里有啊,大哥!疫情管理解禁以后,这片房子价格还涨了呢!哎呀,看房的多得很。”小李,不看新闻,只看现实数字。
小区环境拥挤陈旧,令人失望,但小李的确没有瞎说,对于这片学区房,预购者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有时候我们还没看完房子,新一拨看房者已经在门口窸窸窣窣地穿鞋套了。
不过其他的全是废话,小李、房东以及其他人说什么我几乎都没意识到,一心只等着看看那间鬼屋——我几乎有点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个卫生间里挂尸体的地方。
终于到了看鬼屋的时候,我们正兴冲冲地等电梯,过程忽然被小李接到的电话打断了。小李说她要回小区外的门店处理点事,然后再回来带我们看房。
谁知她这一去就毫无音信地消失了,我们打电话她也没接。在这个吊死过人的大楼的楼道里,长时间的等待让我和媳妇都感到脊背上有一丝凉意。最后,我们决定到比较热闹的小区门口去等小李。
大约一个小时后,她在门店门口出现了。
在7月正午的阳光下,小李满月一样的脸颊上竟然有泪光闪烁,“大姐,大哥,对不起……那个凶宅已经卖掉了!刚才,我同事叫我回店里,说有事找我,然后他们把我手机藏起来了,就是这时候被同事带的客户抢的单。他们太坏了!我以为没人会买凶宅的,没想到那么多人抢,我要是上午带你们来就好了……我也可以成交一单啊。”女孩越说越委屈,后来竟然泣不成声,蹲在地上抽噎起来。我和媳妇见状,都赶紧假装宽宏地安慰她。媳妇也蹲下,一边递过纸巾,一边轻轻拍她的背。我站在她们身后为她们打伞遮阳。三四分钟后小李的情绪才过去。这个淳朴的妹妹忽然从地上站起来,擦干了眼泪和鼻涕,眼神无比励志,对我们说:“大哥大姐,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对不起你们,下次再有这种凶宅,我第一个告诉你们,咱们第一个和房东联系。”我也客气地说:“哎,好好,不光是上吊,煤气中毒的也可以看一看啊。”
小李咬牙切齿地走了。我继续为媳妇打着伞,“哎,也没什么的,这种房子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几十年前,徐志摩应该怎么也想不到,他形容爱情的句子会被后人用来描摹对一间“鬼屋”的得失吧。
两个中年人,再也无话,步伐空虚地继续朝前走去。
注:由于凶宅涉及人命,出于对生命的尊重,避免大家对号入座,作者对凶宅的情况做了掩饰,如有雷同情况,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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